正文 第17章 人間最美不過如此(1 / 3)

她確實太年輕了,並不敢妄想華先生那張椅子。她有她說不出的苦悶,那僅僅是每個女人都會有的嫉妒。

可是華先生連讓她解釋的機會也不肯給。

華紹亭一個人沒能走多遠,到處都是平常天天見的樣子,黑子還一動不動地蜷在箱子裏冬眠,實在沒什麼意思,他還是繞回裴歡的房間門口。

她屋子的門都沒鎖,他一進去,裏邊冷冷清清。不過相比六年前,這次裴歡回來懂事多了,自己會收拾屋子,沒鬧得四處亂糟糟已經不錯了。

當天她出門,隻和他說要回經紀公司辦事。其實也就這兩天的事而已,可華紹亭想了一會兒,記不起那天早晨起來,他們到底還說過什麼。好像什麼都沒說。

每一次裴歡不告而別的時候,他都來不及再說什麼。

華紹亭到櫃子上去找相冊,厚厚的好幾本。當年還是習慣於衝洗照片的時代,他把所有的畫麵都留了下來。

照片上的人還不食人間苦,倚門回首嗅青梅,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人間最美不過如此。

可是人總會長大的,華紹亭早就明白,隻是他實在舍不得。

一頁一頁翻過去,他慢慢地笑,看見的是十幾歲的裴歡,想起來的卻是他自己。前半生,人人都說他活不過二十五歲,但他畢竟命長。後來唯一的養父安然過世,臨走的時候把一大家子人都交到他手上,他從此就帶著這些人混到今天。作為他們的華先生,站在製高點上,錢權名利,男人這一生能夠追求的東西他一樣都不缺。

可惜誰能明白呢,到最後他就剩下這麼幾本相冊,是他這輩子活到現在,唯一放不下的牽掛。

六年前華紹亭大病,會裏還有幾位退下來的叔叔,看不過去過來勸他,都說華先生英明一世,沒有必要留下軟肋給自己找麻煩。

但他喜歡這根軟肋。

當一個人連死亡都熟視無睹之後,還能有一個牽掛,多麼難得。

他帶著那幾本相冊出去,把裴歡的房門關上。

沐城快開春了,但天氣預報很準,一到夜裏還是下了雪。

華紹亭抬頭看看,估計這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他很快不再停留,把那幾本相冊抱在懷裏往回走。

長廊盡頭的暗影裏有人一直沒有離開。

顧琳看到他還是去了裴歡房間裏,看到他最終拿回那幾本相冊。她迎著滿院的風雪看著他,等著他,最終紅了眼睛。

那一夜的雪下得很大,到白天的時候,全城銀裝素裹,在一年最後的日子裏,紛紛揚揚,連續下了三天才停。

三天後,千裏之外,靠海的葉城剛剛天亮。

一輛車急速停在第二醫院門口,車上下來的女人明顯一夜未睡,她滿臉焦急,抱著孩子衝進醫院急診室。

早上剛過六點,路上甚至還沒有行人,可是急診室裏永遠擠滿了人,有人喝酒打架被砍傷胳膊,暈暈乎乎堵住門口嚷嚷,還有人突發高燒被帶走隔離。

形形色色,人間百態。

裴歡不知道哪裏來了那麼大的力氣,推開門口鬧事的人,抱著笙笙直接撲到分診台前求他們幫忙。值班大夫一看是抱孩子來的就犯愁,一般沒什麼事,都是年輕家長大驚小怪,於是他滿臉不耐煩地問:“小孩怎麼了?發燒還是拉肚子?”

“心髒病突發。”裴歡鬆開手,懷裏的孩子嘴唇發紫,整個人憋得喘不過氣,揪著胸口的衣服動不了,她急得不知道怎麼解釋,隻好說,“我們剛到葉城,路上突然發作的……我沒帶她平時用的藥,所以……”

她還沒說完,值班大夫臉色凝重起來,跑出去喊人。

裴歡看著他們把笙笙推走,精神一放鬆,整個人都軟倒在椅子上。

這一路輾轉了多個城市,最後來到最北端的葉城,她們都沒時間好好休息。笙笙太懂事,問她也從來不說累。裴歡有時候顧不上那麼多,天氣又冷,沒想到最後還是誘發了孩子的病。

裴歡後悔不已,咬著牙祈禱笙笙千萬不要有事。過了一會兒,大夫出來問她:“你是她媽媽?”

裴歡站起來點頭:“她怎麼樣了?”

大夫皺著眉頭說:“這次沒事,裏邊吸氧呢。對了,你有沒有病史?”

裴歡愣了一下搖頭:“我沒有,但是她……”

“哦,父親有是吧?那從孩子生下來就知道她的情況了吧?不能拖了啊,這次雖然沒事,但從她發病的症狀看情況不太樂觀,你們好好考慮下,一會兒先去問床位,安排住院吧。”

裴歡心裏更著急,先答應下來,拿著一大堆單子跑去交費。最後她回來看笙笙,孩子吸著氧臉色已經好多了,伸出手要她抱。

她彎下身抱抱她,親親她的小臉,小聲告訴她別害怕,還要再等一會兒。笙笙答應了,乖乖地躺在床上看她。

裴歡陪了她一會兒,聽見外邊人漸漸多了,出去問床位的問題。

這裏是葉城的第二市立醫院,雖然還有一個星期就是春節,但是看病的人一點都不少,尤其各大醫院最稀缺的資源就是床位,現在她們突然要住院,找個床位難於登天。

裴歡跟著負責住院床位的護士長磨來磨去,好話說盡,對方怎麼也不肯鬆口,這種事並非完全沒辦法,可是她們剛剛來到葉城,人生地不熟,什麼人脈背景全都沒有。裴歡隻能拚命拿孩子太可憐這些話來求情,對方天天見這種情況,比她們慘的多得是,毫不動容。

她真是急得沒有辦法,硬是跟著護士長不肯走,對方也沒辦法:“你不是本地人吧,一個人帶孩子來的?要不你再去其他醫院問問吧,這裏確實安排不開,你看那邊樓道裏都躺了多少人了。”

“我們剛到這兒,完全不熟,花時間找醫院,萬一路上孩子再發病……”裴歡實在不敢想。

她這輩子從來沒經曆過這種事,當年再慘再苦好歹是她一個人,湊合著忍忍總能過來,但如今她有了笙笙,什麼臉麵都不要了,可是她想求人卻無處求。

笙笙不是普通的病,耗不起時間。裴歡真被逼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忽然身後有人走過來,猶豫著拍拍她的肩膀。

裴歡勉強轉過身,對方是個完全沒見過的男人,戴著厚厚的眼鏡,頭發亂糟糟的,還穿著一件類似睡衣的格子絨衣。他盯著她特別不好意思地說:“呃……那個,我覺得你很像,所以想問問你是不是……”

裴歡突然明白了,慌亂地低下頭說:“你認錯人了。”

那人一下就確定了,笑嗬嗬地說:“啊呀我覺得你就是!你肯定是裴歡,你演過的戲我每部都看過不會認錯的!我可是你的鐵杆影迷啊!我沒帶本,要不你在我衣服上簽個名吧?”

裴歡哪有時間應付他,又氣又急,使勁示意他小點聲,又翻出墨鏡戴上,轉身就走。結果這人不依不饒,一路跟著她說:“我明白我明白,報紙上說你被封殺雪藏了,估計不會再出來。我知道你有難處,不然你也不會跑到這種地方來,我……我一直特別喜歡你的戲,沒惡意的,你能不能幫我簽個名?我絕對不告訴別人!”

裴歡急了:“都說你認錯人了!”

“不可能!前一陣那個劇《不見的時光》,我等了好幾個星期,可是它停播了,說你得罪人……我不信!你肯定是有難處對不對?”他撓撓頭發,突然擋著裴歡說,“哦,你家裏有病人想找床位?我媽以前是這裏的護士,認識人可以通融下……我幫你去找她們問問吧。”

裴歡隻好停下看他,低聲問他是不是真的能幫忙,她這就去取錢答謝他。這人呆呆地搖頭說:“啊?我不要錢啊。你先等等,我去問,等辦好了你幫我簽個名,我就想要簽名!”

天無絕人之路,最後裴歡得知這人叫沈銘。幸虧遇上沈銘好心幫忙,托他家裏人的關係,總算幫笙笙擠了一個床位出來,第一天暫時隻能留在樓道裏。如今這種情況,想住院的人這麼多,能夠先住下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媽媽也在第二醫院住院,就在樓上的病房裏。

“我爸走得早,我媽退休之後就得了老年癡呆,再加上腦血栓……我最近隻能家裏醫院兩邊跑了。”

沈銘抱著個保溫桶下樓來看裴歡,他這人特別老實,裴歡怎麼感謝要給他錢他都不肯要。最後裴歡沒辦法,去借筆給他簽名。他拿到後特別高興,真心實意地當寶貝一樣收好。隨後裴歡陪著笙笙開始接受一係列檢查,抽血的時候,沈銘看小孩害怕,還幫裴歡哄孩子。

沈銘的媽媽時常來住院,導致醫院裏的護士都認識他,經常過來跟他開玩笑。幸虧裴歡不化妝,這幾天一路折騰,憔悴得不像樣,都沒人看出她是誰。她央求沈銘別聲張,沈銘還真的就不亂說了。

到了晚上,裴歡給笙笙喂完飯,累得動也不動了,她一整天什麼都沒顧上吃,硬撐著。醫院樓道裏人來人往,聲音太吵,她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著。

裴歡一個人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飲水機就在樓道另一頭,但她連起身走過去的力氣都沒了。連續幾天出逃帶來的擔心,笙笙突然發病的緊張再加上疲憊,讓她一安靜下來整個人都像散了架。

她猶豫著想休息五分鍾就去倒杯水,今天她不敢離開笙笙,連下樓買飯的時間也沒有,反正急得沒時間覺得餓了,先忍過去,等到明天笙笙能進病房裏就能好一點。

她正這麼想著,沈銘又抱了什麼東西來找她。裴歡看了眼時間,都過九點了,樓道兩側的病人大都睡了,家屬們也都不說話,坐在一邊看報紙。

她輕聲示意他過來坐,沈銘總算在他那件睡衣外邊披上外套了,順手遞給裴歡一份盒飯,四四方方的三素一葷,還帶著熱氣。他小聲笑著說:“對街小超市買來的,我每天晚上陪床都隻能吃這個,正好給你帶了一份。”

他坐在裴歡身邊,看她拿著盒飯不動,又有點不好意思說:“呃……你是不是吃不慣啊?你們明星可不一樣,要不……”

裴歡打斷他:“不是,我不是什麼明星,那就是個工作。”她打開盒飯蓋子,一陣一陣香氣湧上來,這才發現自己實在是餓過勁了,瞬間難過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又和沈銘說,“謝謝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