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歡在和沈銘包餃子,沈銘發現她連餃子都不會包,過來手把手地教。笙笙倒是會一點,因為在孤兒院裏,都是護工阿姨和誌願者們帶著孩子一起包餃子。
“笙笙真聰明,比媽媽強呢!”裴歡看她捏出來的小餃子,雖然不太好看,但好歹有個樣。
笙笙小大人似的過來也要教她,裴歡就抱著她,大手疊著小手一起包。
外屋的電視裏晚會已經開始了,聲音傳到房間裏格外熱鬧。玻璃上全是哈氣,還能分辨出煙花的顏色。
一年又一年,再苦再難,這一年總算過去了。
沈銘看著她的動作,忽然問她:“以前你都怎麼過年?”
廚房樓下有孩子在放炮,聲音太吵,裴歡湊過去大聲讓他再說一遍,他就重複了下。
裴歡笑著搖頭:“記不住了,沒什麼意思。”
沈銘和她一起去燒開水準備煮餃子,他笑嗬嗬地撓撓頭說:“我媽糊塗之後,我好幾年都是一個人過,沒正經工作,就守著樓下這個書店,也沒有什麼朋友……每年都沒意思,以後……以後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裏,大家彼此都好有個照應,挺好的。”
裴歡看著他笑了,迎著鞭炮聲大聲和他說:“新年快樂!”
沈銘的眼睛上都是霧氣,嘿嘿笑,高興得像個小孩一樣。兩人把餃子煮好放在保溫桶裏,然後帶去醫院裏,去看沈銘的媽媽。
醫院病房裏的電視也在放新春晚會,沈銘的媽媽正和隔壁床的一個老人聊天,兩人說得熱火朝天。
沈銘一過去,他媽媽就盯著他看,問他叫什麼,反反複複地問,旁邊人都笑。沈銘耐心告訴她,又給她喂餃子。
本來這場合裴歡不好進去,但老太太有時候不認人,脾氣大,沈銘一不留神就差點讓她把保溫桶都扔在地上。裴歡在病房外邊正好看見了,讓笙笙坐在椅子上別亂跑,然後自己走進去幫忙。
沈銘攔著她:“不能讓你來,我媽糊塗了脾氣不好,你帶笙笙下去玩一會兒吧。”
裴歡不理他:“沒事,你一個人盯不過來,拿好,我來喂。”
沈銘嚇得不讓她動,但裴歡不理他,先去哄老太太,問她今年多大了,把老人家的注意力引過來。老人沒見過她,一時好奇,人總算安靜下來,看著他們倆。裴歡夾了餃子吹涼了,慢慢遞過去,一邊說著話一邊喂,總算讓老太太吃下去幾個。
旁邊的一個大媽看得直羨慕,喊著沈銘就逗他:“嘿!兩天不見,你小子哪找來這麼好的媳婦啊?我兒媳婦都不管我!”
沈銘慌忙解釋:“不是不是!這是我一個朋友,人家陪我來的。我媽這不是鬧騰嘛,幫個忙而已,阿姨您可別亂說啊。”
病房裏的人都笑開了,和他說:“老太太要是知道你找這麼好的兒媳婦,肯定明白過來了,你去和她說啊!”
沈銘低著頭,臉都紅了,最後兩人陪他媽媽看了一會兒電視。時間晚了,護士過來讓他們離開。
裴歡抱著笙笙和他下樓,鍾都敲過了,可是街上還是有很多人,鞭炮聲連綿不絕,笙笙捂著耳朵躲在她懷裏笑。
沈銘一直欲言又止,直到走回家才開口:“真不好意思,今天麻煩你了。”
“別這麼說,算起來你是我老板,說好我在你書店裏幫忙。其實我也不太會照顧人,不過以前我大哥生病都是我陪著,多少能幫一點。”裴歡放下孩子去燒水,準備給笙笙洗澡。
沈銘又說:“我今天看見你去看招聘啟事了,你還想找晚班上,太累了,真的很急的話,我可以先……”
“別,”裴歡很堅決地打斷他的話,“你媽媽還在住院,隨時都要用錢,我真的不能再管你借了,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笙笙的手術還有段時間,先找兩份工作慢慢做著。”
沈銘沒辦法,也不勸她了。裴歡自顧自地開始幹活,刷了留下來的碗筷,又打開熱水器,抱過孩子去給她洗澡。
天氣暖和點了,她在屋裏隻穿了牛仔褲和上衣,頭發也沒時間刻意打理。
沈銘跑下樓回到自己房間,他房間的門後還貼著當年裴歡的海報。
他有點鬱悶,撓頭看那張海報,最後把它揭下來,揉成一團扔掉了。
沈銘的小書店營業時間不固定,以往他一有事就休息。但自從裴歡來了,她白天閑著就帶笙笙一起下樓看店。
春節幾天街上人少,但書店照常營業。裴歡自己一坐就是一天,到晚上五點關門,她再去對街的一家培訓機構教學齡前的小朋友彈鋼琴,一直到晚上十點。
說是教彈琴,其實隻是兼職,很多家長下班很晚,把孩子直接送到那裏去,等同於陪小孩兒玩而已。她偶然在報紙上看來的,對麵社區會所裏自己經營的機構,不太正規,也沒那麼多製度,最方便的是,主管同意她晚班的時候可以帶笙笙一起去。
生活一下被壓到最低點,平靜到隻剩下紅葉街兩個紅綠燈之間的距離。
裴歡的手機在她逃出來的時候半路就扔了,到如今,她連一部手機都沒有。直到半個月後培訓班的主管要她手機號,她才去超市外的促銷櫃台上買了一部,那種最便宜的老式彩屏手機,以及新換的葉城的號碼,聯係人裏隻存了身邊接觸的人和醫院的大夫。
那天早上裴歡打開窗戶,清晨的空氣出奇的好。她洗漱完畢去叫孩子起來,看見笙笙覺得熱,睡得不老實,額頭上都是汗。她笑了,把被子掀起來,又去找出薄一點的絨線裙子給孩子換上。
庸庸碌碌,沒有時間傷春悲秋,直到這時裴歡才想起來,已經是春天了。
那些無法入眠的夜晚,出逃,恐懼,最終隨著那場冬深深地被她藏起來,藏到無人知曉的角落裏,這輩子除了她自己,再也沒人能喚醒。什麼深情不移或是抵死纏綿的往事,過去就都過去了,人的恢複能力總比自己想的要好。
一切都像褪色的油畫布,越來越淡,早晚都會一筆勾銷。
沈銘的媽媽今天有個大檢查,他天沒亮就去醫院了,家裏隻有她們兩人。裴歡帶著笙笙吃完早飯下樓開店,時間還早,她就讓笙笙在店裏坐著畫畫,自己去旁邊的報刊亭,想買兩份報紙回去看。
一切都是偶然,但裴歡最後還是買了娛樂周刊,因為新聞頭條是沐城蔣家獨子的大婚報道。
不看報紙,裴歡甚至不知道Alice的中文名,原來她叫楊麗思。
蔣維成和她的盛大婚禮就在昨晚舉行,作為名門之後,又是蔣家唯一的繼承人,蔣維成已過而立之年,但之前的婚姻狀況撲朔迷離,他一直不肯公開。直到今天,他終於帶著自己的新娘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八卦娛樂記者的嘴都很毒,報道寫得格外火爆。Alice隻是個新人,從出道就和蔣維成傳緋聞,蔣少的性格又風流難定,誰都沒想到她真能和他攜手,連報道用的詞都不好聽,說她犧牲事業換取婆婆認可,還有說她不擇手段終於被扶正。
裴歡翻著看報紙上的照片,Alice出道就一直走韓係的清純路線。
這麼久,裴歡竟然沒有機會和她見麵。
時間還早,店裏客人非常少,隻有靠窗的休息椅上坐著一對學生情侶,一大早就過來看書。
裴歡起身去把書店裏的電視打開,調到沐城的娛樂頻道,果然有蔣維成奢華婚宴的片段,一直在重播。
七星級酒店門前,頂級花車排了整整一條街。這場據說耗費千萬的婚禮顯然引起了全城轟動,幾乎所有電視台的娛樂新聞都在報道。
電視裏的蔣維成穿一身白色西裝,笑得溫文爾雅。他輕吻他的新娘,要讓多少人都羨慕。
裴歡心裏一陣悵惘。她細細去想,原來距離他們初見都過去將近十年。十年前一場偶然的交通事故,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彼此會有今天。十年後,裴歡已經置身事外。
屏幕上蔣維成的妻子,一身白色婚紗,肩上鏤空,綴著滿滿的碎鑽,兩人都笑得格外幸福。
Alice的五官很甜美,她並不適合太過於豔的妝,但婚禮當天,她用的口紅是裴歡最熟悉的那一支——111# Rouge Hélios。
它的顏色飽和度很高,裴歡年輕的時候有恃無恐,格外張揚。她最清楚自己的優勢,偏愛這個顏色,何況她第一次用口紅就是這個色號,是華紹亭當年送給她的禮物。
但它不適合Alice,不知道是巧合還是蔣維成的讚美,讓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樣的搭配。
裴歡去給自己倒水,回來繼續看重播。她承認自己羨慕她,這麼多年,Alice才有資格陪他到最後。
有時候幸福和相遇的早晚無關,有時候幸福也和愛情無關。
屏幕上的畫麵跳到宣誓的地方,蔣維成應該為他的妻子戴上結婚戒指,可讓人驚訝的是,他當天為Alice戴上的是蔣家祖傳的鑽石項鏈。
他們沒有互換戒指。
裴歡突然看著屏幕站起來,笙笙看出她的異樣,從椅子上跑過來,拿自己畫的東西要給她看。
她哄著女兒,斷斷續續地看他們婚禮之後接受的采訪。
這件事雖然不合禮儀,但隨後蔣維成公開帶新婚妻子麵對媒體,解釋說這是他和母親商量過後的決定,蔣母為了更加尊重兒媳,決定直接將傳家的信物相贈。
他對著鏡頭輕描淡寫地說:“不是非要用戒指這種形式吧?我們選了很久,都覺得設計上達不到心理預期,還不如直接用祖傳的項鏈更有意義。”
這件事讓各方人士展開猜測,可全都沒有定論,不過Alice得到的那條鑽石項鏈是曆史上海外皇室流出的珍寶,已經有一個世紀沒有露麵,這算是首次公開。顯然,蔣家這一次對這個兒媳也很滿意。
這樣就足夠了。
整個采訪從始至終Alice隻保持微笑,一句話都不說。她低調的言行和尊重丈夫的表現,徹底博取到公眾好感。
“媽媽!那是不是蔣叔叔呀?”笙笙扭頭看見了屏幕,突然激動地叫起來,“蔣叔叔說好要來看我的,怎麼還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