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進來之後華紹亭就沒動,裴歡盯著那把槍,擋住笙笙的眼睛不想給她留下陰影,她開口說:“我和孩子都過來了,先讓沈銘走。要不是他幫我,我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他閉著眼睛休息,好久之後才呼出一口氣,坐起來看她,上下盯著她打量說:“裴裴,你知道你現在什麼樣子嗎?”
她發現自己還笑得出來,無所謂地和他說:“人總得向生活低頭,沒錢吃飯的時候,哪有時間考慮穿什麼……行了,放沈銘走吧。”
華紹亭敲了兩下沙發扶手,旁邊暗紫色的牆壁上開出一扇門,門和牆壁完全是一樣的裝潢,導致沒有人推開的時候,幾乎看不出來。
有人帶沈銘過來,他的頭都被蒙住了,人倒是已經醒了,可是嘴被堵住,隻能拚命地叫著要說什麼。
沈銘弄出來的動靜讓沙發上的人皺起眉,手下的人立刻抬手要打。裴歡過去攔著他們:“別動他!”
那人看向華先生,沙發上的人輕輕搖頭。大家都退下了,臨走的時候還狠狠踹了沈銘一腳,沈銘一下就摔在地上起不來。
裴歡急了:“你放他走!”
華紹亭把身上的外套推到一邊,慢慢地看著她說:“裴裴,我不想這麼和你見麵,是你非要逼我。”他看她懷裏抱著小女孩,伸出手示意她,“先把孩子給我。”
裴歡咬牙看他,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敢帶她來就已經想好了!你想動這個孩子,就先殺了我!”
笙笙不知道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媽媽非常生氣。裴歡情緒激動到整個人用盡力氣抱她,讓笙笙幾乎覺得疼,她扭著小臉要看四周,卻被裴歡很用力地一把按住。
笙笙開始害怕,嗚咽著喊“媽媽”。
裴歡心裏就像被什麼東西一下一下揪著往下墜,到這個時候,誰也救不了她們。裴歡抱緊笙笙一動不動,重複和華紹亭說:“放了沈銘。這是我和你的事,沒必要牽扯無辜的人。”
華紹亭笑了,笑得半點悲憫也沒有。他臉色不好,但依舊居高臨下坐在那裏問她:“我和你的事?那你先告訴我,這個孩子是誰的。”
裴歡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擋住笙笙的臉說:“別做夢了,華紹亭,當年你的孩子什麼下場你自己都看見了!”
“那是你和蔣維成的?”華紹亭的口氣毫無波瀾,慢慢站起身。裴歡被他看得隻想後退,但為了孩子硬是站在原地。
華紹亭從沙發扶手上拿起那把槍,裴歡依舊一動不動。
他走到她麵前,地上的沈銘還在模糊不清地喊著什麼。他不看他,隻看裴歡,伸出手就要去抱她懷裏的孩子。裴歡甩手抽在他臉上喊出來:“別碰她!”
她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打完他,自己眼淚也湧出來。
周圍突然衝出無數人,齊齊看著他問:“華先生?”
華紹亭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抬眼看裴歡,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沒事,下去。”
大家都不走,他抬手一槍打在牆壁上:“滾!”
再也沒人敢留下。
裴歡懷裏的孩子聽見槍聲號啕大哭。她抱著笙笙哄,又抬眼看向華紹亭說:“不是蔣維成的,也不是你的,你們用不著為這個孩子費心。”
華紹亭笑了,往旁邊走了兩步,正好繞到沈銘身前。裴歡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彎下身把孩子放在地上,騰出一隻手拉他:“你敢!”
槍口就指在沈銘頭上,華紹亭站著,而裴歡幾乎半跪在地上,一隻手攔著他,一隻手護著女兒。
她瘋了一樣地握著他的槍口不讓他動,但華紹亭隻是站在那裏,一如六年前那個暴雨的夜晚。
他一直都沉默,但是足以毀掉她的全部,讓她知道她隻是祭台上的供品,他享用與否,要看心情。
華紹亭的口氣越來越冷,說:“裴裴,你成人那天我就告訴過你,我是有底線的,你必須清楚你是誰的人!如果你敢在這件事上說謊,就該承擔後果。”
他的槍口一動不動地對準地上的人,裴歡撲過去擋在沈銘身前:“不行,他幫了我那麼多……他媽媽還在住院,別!算我求你!”
“好,那我再問一遍,孩子是誰的?”華紹亭依舊站在那裏看她,目光一點一點沉下來。裴歡看著躲在圍巾裏哭的孩子,拚命搖頭說不出話。她擋著笙笙的眼睛不讓他看,把她摟到懷裏,不肯解釋。
華紹亭似乎也下了決心,事到如今,竟然還能用一副耐心的口氣和她說:“你也知道,我從來不做善事,也沒興趣替別人養孩子。她和沈銘,我今天隻留一個,你自己選。”
“放了沈銘,他完全不知道我的事,他是無辜的!”
華紹亭掃了一眼地上的人,點頭說:“那好,那我處理掉孩子,省得將來她大了,天天提醒我你這麼多年在外邊幹了什麼!”他口氣終於壓不住,一句話說出來已經氣到極點,手腕一轉,甩開裴歡,用槍口直接對準了笙笙。
還是走到這一步。
裴歡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虛脫了,沒力氣站起來,最後幾乎跪在華紹亭麵前。
她護著笙笙到自己身後,顫抖著抱住華紹亭拿槍的手,把槍口按在自己胸前。
所有的眼淚這六年也該流幹了吧。
她抬眼看著他說:“開槍吧,你要打死她的話,先殺了我。”
華紹亭氣得受不了,劇烈地咳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裴歡按著他的手:“我受夠了,大哥……我答應孩子,這一次不管發生什麼,我都陪著她。你要真想讓她死,我也陪著她去。”
她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他,眼淚偏偏還能往下掉,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個終了。
“別折磨我了,你不是第一次這麼對我……可我還是不怪你,我就是這麼沒骨氣。”
她覺得華紹亭想要後撤,拚命地壓著他的手,整個人抵在槍口上:“我們做個了結吧,我受夠了,我知道永遠逃不出去……我也離不開你,可是我有笙笙了,不能不管她。”
華紹亭的手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裴歡臉上的眼淚都幹了。他忽然開口叫人:“先把這個人送出去,放了他,讓他走!”
進來的都是跟著顧琳的人,他們猶豫了一下又低聲問:“先生,要不要給他點教訓,省得出去亂說話?”
“不用,馬上放他走!”
“是。”
沈銘被人帶走了,最終隻剩下他們。
裴歡鬆開他的手坐在地上,低著頭,笙笙已經嚇壞了,撲在她懷裏哭得止不住。
她受不了這樣的場麵,就像要把她活活劈開一樣。她無法讓孩子麵對這麼殘忍的事,嗓子已經都啞了,低聲問他:“華紹亭,你作的孽還不夠多嗎?非要到這一步?”
華先生說一不二,既然已經把沈銘放走了,就肯定不會饒過這個孩子。
事已至此,裴歡什麼都不再奢望。她有點發狠,一把拉過笙笙,告訴她別哭:“媽媽陪著你,沒事。”
笙笙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一看裴歡這樣更害怕了,被逼得開始揪緊裴歡的衣服,小臉漲紅,漸漸喘不過氣。
裴歡意識到不對勁,突然鬆開圍巾,把她整個人放平:“笙笙!”
終於還是把孩子逼得發了病,裴歡再也忍不了,回身衝著華紹亭歇斯底裏地喊:“動手!別再讓她受罪!你這個王八蛋……你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華紹亭終於看清孩子的樣子,甚至來不及驚訝,已經看出她嘴唇的顏色越來越深。他最清楚這是為什麼,渾身一震,訝異地鬆開手指,那把槍就掉下去。
裴歡撲過去,不知道怎麼能讓孩子好起來,逼得她幾乎發了瘋。
華紹亭反應過來,抱住裴歡讓她冷靜,大聲喊人進來,他一口氣湧上來嘴角帶出血,可他根本顧不上管,立刻叫人把孩子抱走:“讓隋遠下來!馬上送醫院!”
裴歡滿臉淚痕,頭發全亂了,看著笙笙被送去搶救,終於找回了一點意識,哭得嗓子幹澀得出不了聲,混亂地按著自己的頭。
華紹亭歎了口氣再也撐不住。裴歡抬眼看見他嘴角的血,心裏一下就亂了。
她終究明白這是她的命,她放不下他。
裴歡掙紮著爬過去扶他,但華紹亭搖頭,隨便擦了一下血,說不出話。
裴歡再也不敢亂動,坐在他身邊守著。華紹亭緩了一會兒沒事了,苦笑著側過臉看她,好半天才能說話:“你怎麼就這麼倔?孩子病成這樣……咳,你明知道隋遠肯定能治好她!你還不肯和我說實話嗎?”
他一說話就不太舒服,皺著眉咳嗽。裴歡被他看穿,全部的情緒一下湧上來,臉上全是淚痕,朦朦朧朧地看他,很久之後才開口:“哥哥,我求你,放過孩子吧。”
裴歡哽咽著,聲音越來越低,近乎哀求地說:“是我非要把她生下來的。蔣維成幫我……他當年是故意把現場弄成那樣給你看,讓你相信孩子沒有了才能放過我。其實她沒事,生下來就和你有一樣的病,但我從來不後悔。”
裴歡說不下去,盡量控製著自己,拉住他的手說:“你不信的話就去做鑒定,她是你的女兒……血濃於水啊,哪怕你不想要她,我也會把她養大的。求你了……哥哥,這輩子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事,再為我放過她吧,好不好?”
華紹亭一直沒開口,就坐在地上等裴歡說完。最後他深深歎氣,忽然往後仰,裴歡嚇得叫出聲,撲過去抱住他。
其實他沒事,他就是覺得心寒。
“二十年了,我到今天才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
華紹亭躺下去總算喘過一口氣,想了一會兒,想起隋遠說他臭毛病特別多,果然,他這人確實自大,而且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
就比如現在,他真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才能在裴歡心裏被劃分到一定要手刃親子的位置上。
房間空蕩蕩的,頂上是繁複的歐式宮廷花紋。
華紹亭伸手抱住裴歡,躺在地上把她壓在胸口。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她頭頂上輕輕傳過來:“我不太舒服,所以不許再鬧了。好好聽著,我慢慢和你說。我沒有不喜歡孩子,從來沒有,不想要孩子是因為……醫生很早就跟我提過,這種病會遺傳,我母親和我情況一樣,但她堅持要生下我,當天就心髒病突發去世了。這已經是兩代人的悲劇了,為什麼還讓孩子來活活受罪?我當時一直勸你,你還年輕,一方麵我心疼你年紀小就受懷孕的苦,另一方麵是……”他停了一會兒,讓她抬起頭,把她臉上哭花的地方都擦幹淨,繼續說,“我隨時都可能不在,萬一我哪天出事,你才多大?你怎麼養大一個生病的孩子?裴裴,你自己想一想,你任性,可這不是小事,不是你平常要玩要鬧,我必須為你考慮。”他的手貼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