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靜靜地聽她說,很久之後撫著她的臉,輕聲開口:“裴裴,我很感謝你。”
他感謝裴歡在出了那麼多事之後還能無怨無悔,感謝她千辛萬苦最終把他們的女兒帶回來,感謝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愛他這件事。
華紹亭很少說這樣的話,裴歡心裏積了那麼多年的酸楚和眼淚一下就被打散了,她偏偏什麼也不說,把臉貼在他胸口上,就像沒聽見。
華紹亭胸口起伏,還要再說什麼。可裴歡抬起頭主動吻過去不讓他再繼續,小聲說:“路是我自己選的,你沒有對不起我。”
他把她抱起來,兩個人的額頭抵在一起。裴歡趴在他身上輕聲笑,拍拍他的臉說:“你要是心裏難受,以後就好好對笙笙,還來得及……像愛我一樣愛她。”
他歎了口氣,拉下她的頭,細細密密地吻在她頸側,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那就沒辦法了,我隻能這麼愛你一個人,沒多餘的心力再分給別人了。”
裴歡氣得捶他肩膀,他話是這麼說,可明明已經開始溺愛孩子。她想起白天的時候,笙笙玩玩具,剛說了一句喜歡橘黃色的小房子,華紹亭立刻就要讓人去把她房間刷成橘色的。裴歡攔著不讓,他就提裴歡以前過生日非要種玫瑰的事。
淡淡的月光,裴歡歪著頭咬牙瞪他。他看她這樣子笑了:“你的心都操不完,又來一個。”都是他命裏躲不過去的小禍害。
裴歡躺回去不和他鬧了:“笙笙一回來,你就把她捧上天了……弄得我像後媽,就你會哄孩子,活該禍害你!”
他笑:“你也知道啊,以前就是把你慣得太沒邊了,現在把她養成了這倔脾氣,都回來怪我了。”
裴歡拿被子蒙住頭,不理他:“快睡覺!”
華紹亭果然真的去睡了。裴歡閉眼躺了一會兒,還是翻身到他懷裏,她心裏有那麼多不安和擔心,何必再無謂的思索?他在這裏,她就什麼也不怕。
世事無常,她愛過、失去過,人生這條路,她忽略蜿蜒的河流,錯過轉彎的路口,但他還在等,從沒離開過。
笙笙的手術一切順利。
華紹亭的身份不方便一直留在醫院,隻好由裴歡去全程陪著孩子。隋遠這人雖然做別的事都不靠譜,但他好歹還是個醫學天才,這種小型常見的心髒手術不會出差錯。
“觀察一陣看看,她的室間隔缺損情況比華先生好多了,複發可能性比較低,但還是要記住盡量避免激烈運動……日常多注意。”
裴歡很感激他,但隋遠隻是點點頭,她還想再說什麼,可他似乎沒心情,隻勸她去休息。
隨後裴歡留在醫院裏,一直到笙笙拆線,檢查結果都沒有問題,她們很快就準備從醫院回家。
出院那天,蘭坊竟然隻來了一輛車。
裴歡一眼就發現不對勁,隻有隋遠一個人。她抱著笙笙沒上車,問他:“今天蘭坊有事嗎?陳峰他們呢?”
平時他們都該安排來人接,而且這車顯然是隋遠自己的。
隋遠看了看周圍沒什麼異樣,和她說:“顧琳出事,她身邊人也不能用了,我先送你們回去。”
裴歡猶豫了一下。隋遠倒顯得比她還著急:“先上車,我要有別的念頭,直接不給孩子做手術就完了。”
她緊緊摟著笙笙坐在後邊,隋遠開出去,裴歡看著窗外心裏一沉:“這不是回蘭坊的路。”
隋遠不回答。
天氣很暖和,笙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套了一件小外衣,覺得有點熱,正自己扭著要脫下來,裴歡攔住她。
隋遠開得飛快,向著東邊去:“我說的是你們明天才回去。”
“為什麼?”
他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裴歡,又說:“別問我,我隻能做到這一步了,先送你和孩子走。”
裴歡要打電話給華紹亭,隋遠一腳急刹車,她差點把手機扔出去,裴歡急了:“隋遠!你給我說清楚!”
“你現在找他,你和孩子隻能送死!他自身難保,你們先走再說!”他不顧裴歡逼問,繼續飛快地向前開。
車子最後停在東城一家普通住宅小區門口,隋遠示意她們先下車:“這是我自己的一套房子,有人接應。不管發生什麼,你們都別再回蘭坊!”
裴歡心裏大概已經有數,但現在著急也沒用。她抱住笙笙不肯下車:“你知道我的脾氣,不和我說清楚,我絕對不會聽你的。”
前方還停了兩輛車,有人走下來。裴歡顧不上細看,正和隋遠爭執,車門卻突然被人拉開了。
“三小姐……不,應該是華夫人了。”那人笑得很溫柔,彬彬有禮地為她開了車門,“孩子手術順利就好,華先生也該放心了。”
“唐頌?”裴歡顧不上客套,驚訝地看著他。隋遠搖下車窗和他打招呼,顯然這一切他們兩人早已經商量好。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她下意識讓笙笙別說話,堅持不肯下車。
唐頌也不勉強她,示意隋遠由他來解釋。隨後他拿出兩個棒棒糖遞給笙笙,讓她自己去剝糖果。孩子沒有意識到危險,乖乖地自己坐著吃糖。
“夫人別固執,當天在葉城華先生已經有準備了,他希望我能幫忙,讓我借孩子出來做手術的機會,到沐城來接應你們,帶你們走。”
“他知道要出事?”
“我早勸過華先生,這一局已經下了二十年,時間太久,連他自己都覺得累了,何況是下邊的人。”唐頌說得雲淡風輕,完完全全意料之中,“當退則退,可惜是我想得太容易,敬蘭會多年的基業擺在那裏,權力至上,誰不想做主位?比起唐家來難處理多了。華先生能撐到今天,相當令人佩服了。”
“我不能扔下他,我必須回去。”裴歡看他們一副決定好了的樣子,反而更加固執,拍拍駕駛位的座椅就說,“隋遠,開車!”
唐頌攔著車門不讓她關:“我知道夫人和華先生一樣,絕對不是軟弱的人,可是……”他看向裴歡身後的孩子,提醒她,“你想想笙笙。我也做父親了,能理解華先生的心情,他走到這一步什麼都不怕,但他怎麼忍心看自己女兒送死。”
裴歡回身看,笙笙正心滿意足地吃糖。她再也說不出話。
唐頌禮貌地指指前邊的車,勸她說:“和我們走吧,唐家想保兩人還算容易。”
裴歡無法抉擇,物極必反,早晚會有這一天。華紹亭從來不是會妥協的男人,行事手段非常極端,甚至不屑於考慮退路,反正他自己多活一天都已經知足。
偏偏到最後,他放不下她們。
笙笙看大家都不說話,不知道怎麼了,拉拉裴歡的衣袖,用一雙眼睛無辜又好奇地看著她。
唐頌說得對,稚子何辜。
裴歡伸手抱緊笙笙,深深吸了口氣,咬牙逼自己冷靜一點,抱著孩子先下車:“乖,先去找唐叔叔玩。”
唐頌牽住笙笙的小手,衝孩子笑笑。笙笙安靜地含著棒棒糖,突然開口問裴歡:“媽媽,你不陪我嗎?”
裴歡低下身親親她,說:“我必須回家去,爸爸有點麻煩,我不能扔下他一個人。別擔心,等我們把事情都忙完,就去接你回來。”
唐頌歎了口氣,但什麼也沒說。
裴歡哄好了孩子,站起身看著他:“不用再勸我。你不會明白,我十歲見到他,十七歲跟了他,你們隻看華先生身居高位,不知道他穩住敬蘭會耗了多少心血,那麼多年再難再累他從來沒有扔下我。蘭坊就是我的家,家裏出事,我必須回去和他一起。”
隋遠再也忍不住,回身衝她低吼:“你怎麼就是想不開?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他死嗎?顧琳一出事,她的人都被換掉了,陳峰借機控製了海棠閣!你們去醫院之後他就……現在三天沒人見過華先生了,誰也不知道他的情況,你回去有什麼用?”
果然是身邊人下的手,華紹亭的病肯定也發作了,否則一時半刻誰敢反?
這無疑是最壞的情況。
裴歡竟然還笑得出來,心裏做好打算,幹脆讓唐頌帶孩子先走,轉身還是上了隋遠的車。
“裴歡!你能不能聽我一次?陳峰已經準備很久了,當時他中槍的事就是他自己做的!為挑撥大家的關係,弄得人人都怕華先生報複,現在都要反。”
“開車,回蘭坊。”
“我實話跟你說,華先生嚴重心衰,已經發展到手腳麻木的地步,現在連路都走不了!陳峰沒放出消息,但他們把他軟禁起來了,你回去就是死路一條!你也知道陳家的人忍了多少年了,你能救他嗎?你回去讓他死都死不踏實!”
“閉嘴!”裴歡突然喊出來,無端端強硬起來,“背叛他的人沒資格咒他,開車!”
海棠閣一直是蘭坊最安靜的地方,但今天顯然不僅僅是安靜的問題。
裴歡和隋遠一路走進去,回來的路上經過各個院子,全都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出入。上一次這樣偽裝平靜的時候,還是老會長病逝的時候。
各家都有各自的立場,他們這一任主人身有宿疾,如果出事,可能有很多種原因。誰也不敢在這時候輕易出頭,一旦押錯局,後果難料。
裴歡一直不和隋遠說話,走到海棠閣門口才問他:“他嚴重心衰的事你肯定知道,還是說,就是你下的手?”
隋遠渾身一震,啞著聲音說:“我本意不想這樣,是他要逼死顧琳……”
裴歡自知這裏邊必然有問題,氣得忍不住大罵:“這麼多年,他哪裏對不起你了?蘭坊所有人恨他都應該,你呢?你憑什麼!”
隋遠沒有接話,院子裏突然有人笑著招呼他們。
陳峰遠遠地站在淺池後邊,正對大門口:“夫人回來了?這麼早,我也沒安排車去接,真是……唉,隋大夫,就知道你心軟。”
長廊兩側全是他的手下,裴歡看也不看,徑自向他走過去,立刻有人上來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