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盼來了苗大壯的電話,寒暄幾句問候大誌哥的病情之後,直奔主題。老栗頭勉強同意添墳的事,添墳一千,如果豎老墳,每墫五百。地裏沒有莊稼,勘探迷墳不再另外要錢,別把地挖出大坑就行,最後要求是不能立碑。苗大壯讓天翼跟他爸爸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接受這些條件。
看來大壯叔在這件事上很是用心,短短幾天便解決了大難題,而且把價格拉得很合理。至於立碑,那是從來沒想過的事情,所以,苗天翼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苗天翼的態度應該在苗大壯的預料之內,他在得到同意的答複後,繼續告訴苗天翼隨時可以回家堪墳,附帶老栗頭的電話。最後,他告誡道,還要跟王家和蘇家隻會一聲。苗信堂的女兒苗玉英嫁給了王本路,也就是王福強的爺爺,苗玉英的女兒王秀芹嫁給了本村的蘇元樹。簡單點說,豎老墳這事找王福強出麵最合適,他不僅能代表王家和蘇家,還是村裏的文書,為人處事比較靈活,也有些威信。
大壯叔的確厲害,自己在馬橋村的一舉一動都沒能逃出他的法眼。
苗天翼馬上和王福強聯係,王福強得知老栗頭同意之後,馬上表示自己家這邊沒問題,蘇家那邊需要聯係確定一下,讓苗天翼等信。
第二天,王福強來電話了,蘇家哥仨表示很讚成把老墳都豎起了,他們出一部分錢都沒問題。不過,堪墳的時候他們一定要在場,馬上過春節,他們都計劃提早幾天回來,大家一起把這個事辦了。
這有什麼說的,反正離春節沒多長時間了,看情況年前就能徹底解決問題。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幾天光頭消失的無影無蹤,公司的工作也很順利,一切都恢複正常。
苗天翼把車補好了漆,準備把老家的情況給父親作進一步的彙報,然後,放下心來度過幸福的新年。
果然,父親對於老家的情況很滿意,他興奮地心情溢於言表,久違的燦爛微笑終於浮現在飽經滄桑的臉上。
“知道為什麼你媽擔心你在外麵打架嗎?”苗大誌的心情真正輕鬆下來,主動提及兒子小時候的事情。
“這裏麵另有隱情?”
“當然啦。”苗大誌得意地說道:“你媽見過我打架,害怕你也和我一樣唄。那是在部隊的時候。因為我各項技戰術考核都是優秀,特別是射擊科目,每次在全連都是數一數二的,所以,被抽調到營部警衛連。”
“我們部隊有個幾百畝的大農場,每到夏秋兩季附近村民總來偷糧食。開始是手拿肩挑,後來發展到開著拖拉機成片搶收。陸陸續續發生了多次衝突,搞得營長很頭痛。實在沒辦法,把我們警衛連拉了上去。一天夜裏,來了一群年輕人,開兩輛拖拉機來的,一般群眾偷點糧食是彌補家裏的糧食不足,他們這些人卻是偷了糧食去賣錢。班長攔住前麵的拖拉機,勸他們回去。不料,這些人根本不買賬,提著鐮刀跳下來,一步步朝我們逼近,因為他們知道我們是荷槍不實彈。眼看我們的看護任務同樣也要失敗,我忍不住端著槍跳到他們麵前。帶頭的是個個頭跟我差不多的小夥子,年紀也跟我差不多,不過體型更瘦。他用鐮刀指著我說,咋了,你個大頭兵想揚名立萬呀!鐮刀尖幾次從我眼珠子前劃過。看看沒有嚇住我,他收回鐮刀,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道口子,鮮血迸流。然後,麵不改色地告誡我,快閃開,不然真不客氣啦。當時,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把槍上的軍刺卸下來,把槍遞給身邊的戰友,脫下上衣,用軍刺在心口上劃出一個五角星。盡管不夠標準,如同瀑布一樣流下來的鮮血,足以嚇傻了那些偷糧食的年輕人,他們直接扭頭就跑,以後凡是我們警衛連知更,從來沒有丟過糧食。為此,我被營部通報批評,其實也可以說是變相表彰,讓我在全營一舉成名,和你媽也是通過這事認識的。”
“你為什麼三十多年不跟老家的人聯係啊?”看父親難得如此高興,苗天翼借機提出心中多年的疑問。
“哦?”這個問題顯然讓父親措不及防,笑容從他臉上漸漸消失,有些自我解嘲地說道:“唉,當初年少輕狂,當眾許諾不當上連長不回馬橋。可是,指導員當了好幾年,再也提拔不上去了,哪裏有臉麵回老家啊。”
這個問題讓雙方同時陷入了沉默,寂靜的病房裏更加寂靜。
“說到糧食,我又想起件事情來。”苗大誌率先打破沉默,“什麼最孬呀?現在的人都說“窮”最孬了,哈哈,其實“餓”才是最孬的。甭管啥人,餓上三天,再遇上吃食,如果吃不著,殺人的心都能生出來。”
苗大誌拽過枕頭墊在床頭,保持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開始講起來。
那年冬天,大食堂因為斷糧早早停火了。每家每戶誰有糧食呀!隻能紛紛自己想辦法找吃的。別人找吃的,你爺爺卻急著打草,把睡覺的炕上鋪了厚厚一層不算,把偏房裏還弄了半屋子。
饑餓徹底籠罩了大地,人們餓得在家裏一動不動,沒有雞鳴狗叫,沒有炊煙嫋嫋,整個村子死一般地沉寂。一天下午,你爺爺突然對我說帶我出去找好吃的,我高興的答應了。別說好吃的,找到能吃的東西就是奇跡。我倆出了家門,大街上連個人影都沒有,中午出來曬太陽的人們早早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