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俱樂部主任(2 / 2)

許多年後,一位也曾在他家裏參加過俱樂部活動的蕭山區政協領導,憶及當年的傳花時,不由得感歎道:“小眼睛眨一眨,就是個故事!那時候家家戶戶一日三餐都隻有麥粞吃,可是每次到他家裏去,總見他比誰都吃得有滋有味的。他拉二胡,雖然不識譜,但不管你唱什麼,他拉著拉著調子就跟上來了!”

似乎,傳花天生就具有藝術家的想像力和感受能力。還是在七八歲那年,有一天他正在河埠頭淘米,忽然聽到一陣壓抑著的喑啞的哭泣聲,再仔細聽聽,又不像是有人在哭泣,那聲音連綿不斷,時高時低,如流水,婉轉纏綿;如風中之燭火,火苗飄飄忽忽,往一邊揚過去,揚過去,就要滅了忽又和緩了過來;亦如那絲弦,緊繃欲斷,猛又鬆弛了下來。纏綿中有憂傷,憂傷中卻又充滿了韌性的力量。幼小的他當時就拎著米淘籮,很長時間都一動不動、呆呆地站在那裏傾聽著,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與剛才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些蘆葦、茅草、石頭、河水,甚至倒映在水麵上的那幾間草舍和獨木橋的影子,也都一下子變得有靈性,充滿了一種沉鬱、憂傷而又遒勁的力量!他從未想到過世界上還有如此令人如癡如醉美妙的聲音!

於是他情不自禁地拎著米淘籮循聲走去。河對岸的一棵柳樹下,隻見一位穿著長衫的年輕男子正坐在一塊石頭上,微閉了眼睛用一個弓一樣的物兒,來來回回地反複拉動著懷裏跟帶著個長柄的竹管似的東西,一邊拉,一邊還有節奏地輕輕搖晃著腦袋。年幼的傳花當時還不知道男人手裏拉著的是二胡,隻聽人說這人是外鄉來的,姓陶,村裏人都管叫他“陶先生”。

天黑了,傳花還拎著米淘籮站在陶先生身旁久久不願離去,為那個怎麼看都覺得不起眼的東西居然能發出如此奇妙的聲音感到不可思議。此後,隻要一聽見這熟悉的胡琴聲,不管正在做什麼,都能像磁鐵一樣深深吸引著他,使他想方設法地從家裏溜出來傾聽,而後呆呆地站在那裏許久都不願離去。每次站在陶先生身邊,他都不隻一次地幻想著陶先生拉著拉著會忽然把那二胡遞過來,讓自己也拉兩下,或者哪怕隻是給摸一摸。後來傳花和鄰家幾個男孩一起去田裏逮來了癩蛤蟆,用剝得的蛤蟆皮自己設法做了把二胡,拉出來的聲音雖然沉悶嘶啞,但也總算讓他過了把癮。

這些年來,為著生計,傳花不得不暫且放下了這一愛好。但就在他已經成為兩個孩子的父親之後,自己也沒想到還會再有機會重新拿起那把土製的二胡。

當時一起參加他們俱樂部的有個知識青年,叫玉坤,新街鎮上人,比傳花小四五歲,因家庭成份不太好,跟隨其父一起被下放到傳花他們的生產隊裏來。玉坤長得文文弱弱,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模樣,在小隊裏幹活,因做不來那些重活,常遭人嗤笑。唯有傳花一直對他很崇拜,這人不僅識得很多字,還能唱會拉,尤其是二胡,更讓傳花佩服得五體投地。玉坤也很喜歡傳花的好學和忠厚樸實,一有空就往他家裏跑,一呆就是一整天,吃飯、睡覺都跟在自己家裏一樣自在,有時自己家裏斷了頓,就去傳花那裏蹭飯吃。

在玉坤的點撥下,傳花二胡學得很快,並漸漸上了道兒。他不識譜,但憑著他那特有的驚人的記憶和感悟能力,聽過幾遍後,居然很快就能將整個曲子都拉得有板有眼。從來舍不得亂花一分錢的他,後來又咬咬牙去杭城買了把較上檔次的二胡。

有了這把二胡,日子似乎都過得跟先前不一樣了。每天傍晚推罷“小火車”回到家裏,傳花顧不得渾身勞累和饑腸轆轆,匆匆洗一下手,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那把二胡先拉上一曲。咿咿呀呀的琴聲裏,所有的疲倦和饑餓都已不知不覺地遠離他而去。他把腰板挺得從未有過的筆直,眯細了的眼縫裏閃爍著金屬般的光芒。

那年月,這把二胡給傳花帶來了多大的幸福和滿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