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俱樂部主任(1 / 2)

“做不死的徐傳花!”

這句感歎當年經常掛在寧新、寧牧一帶的村人們的口裏,言語裏透露著一股難以言表的嫉妒和羨慕。在那個普遍靠體力謀生並以此為榮的年代裏,人們對一個優秀的壯勞力最基本的要求是:“上船會搖,落船會挑”。為了能在生產隊裏評上特級勞動力,每次跟人一起搖船出去,傳花總是先將那支櫓杠搶在手裏,待人家要替換他了,便許諾呆會兒上了岸給大家買糖吃,要求對方仍坐著,繼續讓他搖。他還練出了一身好臂力,兩百來斤重擔壓在肩上,跟別人挑百把斤的差不多輕鬆。

他最喜歡幹別人不願意做、也做不了的重活。這不僅能使他比別人多賺許多工分——社會主義的分配製度還是公平的,但凡那些重活的工分都要比一般的高得多,還使他有機會經受一次次的挑戰,那種刺激和成就感對他永遠有著巨大的誘惑力。

建城北閘時,小隊裏輪流派人過去抬石頭,那都是幾百斤甚至上千斤的大石頭,許多人吃不消幹,他便一個個地頂替他們去。在九號壩修築江堤時也是這樣,那石頭似乎還更重,放在一輛手推車上,沿著兩條不斷向前延伸的鐵軌往外倒,俗稱推“小火車”。這活兒沒有一定的臂力是做不來的,渾身肌肉和注意力時時都得處於緊張狀態,一天下來隻會讓人累得筋疲力盡,但他仍能幹得有滋有味。每天一大早就出發了,中午也不休息,飯都是由家裏人給他送到工地上吃的。傍晚天漆黑了才回來,家裏早已聚滿了人,都是同村的男女老少,一起擠在他家堂前和舍簷下。那些婦女還利用等待上課的時間,在油燈旁挑起了花邊。

——傳花家裏辦起了夜校。

夜校是自發的,雖說借的是大隊名義,但公家不給一點兒補貼,連點燈的菜油都是傳花自己供應的。但這麼多人聚在他家裏,明天一早起來,準能發現茅坑裏又滿了一大截。那年頭,對農民來說,最重要的兩樣東西莫過於糧食和肥料。舍得芝麻撿西瓜,這點經濟頭腦還是早好幾年前嫂子教會傳花的。何況,好客、喜歡廣交朋友的他也最希望自己家裏經常熱熱鬧鬧的,成為公共的聚集場所。聊天、講故事、說大話、交流信息,民間最樸素最無窮盡的樂趣。

晚飯在狼吞虎咽中兩三分鍾便解決了。一等傳花放下碗筷,夜校便隨即開始上課。幾十個人濟濟地坐在他家十來條長凳、竹椅上,坐在竹榻和門檻上,也坐在道地邊上甩麻精用的樹樁上。沒有黑板,就將舍裏唯一的一扇黑乎乎的門板除下來。人們將廢電池裏麵的碳棒磨尖了頭當鉛筆使,又把布滿了針眼的皺巴巴的花邊紙一張張地裁整齊了釘成練習本。上課一開始先讀毛主席語錄,由一個識字最多的在前麵領讀,讀一句,大家跟一句,聲音難免參差不齊,但每一個人心裏都充滿了虔誠,由衷地感激毛主席給他們帶來了太平日子,真正讓窮人當家作主,給了他們從未有過的在富人們麵前得以揚眉吐氣的機會。

讀完語錄,接著識字。沒有固定的教師,誰文墨最好,誰便主動走到“黑板”前拿起教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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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中下人口手左右……

傳花學得比誰都要認真,一雙腳還赤著,趾縫裏還嵌滿了泥土。剛剛放下飯碗的手上,長滿了一個個黃豆大的老繭。那根又粗又矮的碳棒,遠不如扁擔、櫓杠、鐵鈀柄,甚至那“小火車”的把手那麼好掌握。他吃力地捏著,手老是發顫,但他還是以最大的耐心一筆一劃艱難地寫著。就這樣,這個從未上過一天學的漢子居然也陸陸續續地識得了不少字。

沒過多久,大隊設俱樂部,一向是大夥兒心目中頭兒的傳花被推選為主任。但這俱樂部有名無實,連固定的活動場所也沒有。傳花幹脆把它也辦到了自己家裏。這樣一來,每天晚飯後上他家來的人更多了。幸虧這時他們已經把家搬到了寧新,否則那間舊草舍裏無論如何都擠不下這麼多人的。大夥兒一起聚集在他們家的新居裏,彈的、唱的、講故事、說書的都有。

傳花是公認的講故事能手。早期一些故事都是他剛開始做年時聽人講的,他有驚人的記憶能力,10多年過去了,還能原原本本從頭到尾地把故事講出來。而後不知不覺地,他又慢慢學會了自己編造,那些故事有頭有尾,情節緊湊,人物性格鮮明,或機智幽默,或給人以警省,毫不遜色於那些民間所流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