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花一下子掉進了冰窖裏,再三懇求,對方還是那句“弄不來的!”
傳花無奈,隻好悻悻退出,卻又不甘心就這麼回去,不甘心眼睜睜地看著好容易搞來的這張紙條變成廢紙,讓公社和化工廠裏的領導們都空歡喜一場,也讓人以為他是為了能進廠跑供銷而故意設騙;更不甘心自己都快實現了的願望一下子又變成泡影。
他焦灼地在這家單位門口走來走去,腦子裏飛快地轉動著。一直等到裏麵的工作人員下班後,在絡繹不絕的下班人群中,傳花終於看見季領導騎著自行車從裏麵匆匆出來,慌忙也騎上自行車緊緊跟在他後麵。
到了大街上,因正好是下班高峰期,馬路上都是一撥一撥騎著自行車匆匆往家裏趕的人群。過了兩處紅綠燈,傳花一不留神便不見了季領導的影子。
第二天傍晚,傳花便早早地守在那盞紅綠燈旁,等著季領導下班後過來。跟了幾站路,到一處叫娑婆橋的地方,不知怎麼一來,又不見了季領導的人影。
第三天,傳花又提早一個鍾頭候在娑婆橋邊,這回才總算讓他一直跟隨到了季領導家裏。
他把自行車停在季家門口,站在那裏思忖了一下該跟季領導說些什麼話好,正準備跟著跨進門去,季領導的家裏人迎了出來,把他攔在那裏詢問找誰,哪裏來的,有什麼事?等到傳花終於被允許進去找人時,季領導早已不知了去向,那扇後門還開著。傳花一直等到天黑,也仍未見他的人影兒。
第四天,傳花帶了些花生、毛豆之類的土貨再登上門去,那門就是緊閉不開,隻得把東西悄悄地放在門口,走了。隔了一天,再過去,人家還是不願意接納他。直到第六次,季領導才終於被他的執著所感動,在那單子上簽批了“同意”這兩個字的意見。
正式在鄉化工廠裏上班後,傳花才發現一切都並未如自己原先所想象的那麼美好,當了供銷員也未必見得有那麼輕鬆和神氣。尤其是全廠供銷員中,數他跟保金伯兩個年紀最大,文化程度也最低,又不會說一句普通話,走南闖北,簡直跟個啞巴瞎子似的,內心時常會被一種危機感和壓力催逼折磨著,仿佛凳子上麵的碌碡,一不小心就會被滾下去。
有一回,他跟廠裏另外一名供銷員一起去廣東茂名采購,那人仗著會說幾句雜交普通話,在他麵前驕傲得不得了,住旅館時,連洗腳水都得由傳花替他端。傳花自知普通話不及他,忍氣吞聲了一路,又百般討好他,路上所花的費用,也全是傳花一人掏的錢。
盡管這樣,每個月下來,全廠供銷員中還是傳花跑得最出色。那回聽說比他大幾歲的保金伯弄到了一車廂硫酸,吃了一驚,心裏隻想著:完了,這個月的總成績要被他超過了!急得晚上覺也睡不著,趕緊找人四處打聽,才從朋友處得悉上海鬆江那邊也有一車廂硫酸可以爭取,趕緊騎著自行車從寧圍趕往杭州火車站。不料隻差了一兩分鍾,這當天開往上海的最後一趟火車已經卡嗒卡嗒地轉動了輪子。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一扇又一扇的車窗從眼前一晃而過,似乎看見那一車皮硫酸也正在這樣與自己交臂而過,漸離漸遠。
夕陽已經沉下去了,天空中隻留下最後幾抹紅暈。那麼緊俏的物資,誰能保證明天等他坐車趕到上海時,還能好好地給他留在那裏呢?傳花推著自行車呆呆地站在那裏,望著那兩根重新變得空蕩蕩了的鐵軌,心裏焦灼得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來。
當又一列火車從他麵前經過時,傳花已經拿定了主意,重新跨上自行車,沿著一條與鐵路緊緊相隨的小路往上海方向猛騎。
饑腸轆轆了,幕色漸漸籠罩上來了,眨眼間四下裏又變得一片漆黑,可是傳花什麼都不管,隻是使勁兒蹬著那兩個輪子。那條小路一路上都凹凸不平,很多地方還堆滿了石塊。有幾次火車從他身旁經過,為了趕時間他也舍不得下車,那股隨火車挾裹而來的巨大的勁風常常使他無法把持住自己的身子,連人帶車摔倒了四五次,把兩個膝蓋都跌得血淋淋的。他咬咬牙,爬起來,扶起車子再繼續拚命地往前騎。至淩晨五時左右,終於在黎明的曙光裏隱隱望見了鬆江火車站的輪廓。
那時候的分配還沒有實行多勞多得,但那種榮譽感,在傳花眼裏比什麼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