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文化大篷車(3 / 3)

隨後即將上演的那些節目內容很快就按他的要求作了更改,後麵的幾個戲曲片斷都被砍了,取而代之的是曆場演出都深受觀眾喜愛的小品、獨腳戲等。隨著這些“重磅炸彈”一個接一個地扔出去,台下很快又出現了高潮,攢動著的人頭似乎比剛才還要顯得稠密,傳化方骨嗒咽了口口水,將有些潮濕的手心往另一隻手的手背上抹了抹。

此後,每次準備節目單時,傳化都要親自過目一下。對不同地域的觀眾的喜好和節目本身的可看性也都漸漸有了研究。那些從前被他十分看好,但一旦發現不怎麼受觀眾歡迎的節目,在下一次的節目單上,都會被他毫不留情地砍去。

照例,在節目進行到第三四個之後,節目主持人和台下的觀眾會一齊拍手請傳化給大家講幾句話。傳化便將手裏的樂器往那把椅子上一擱,人還未完全起立,早已咧開了嘴角,帶著十七八歲的少年般的羞澀和靦腆,三五步便跨到了戲台中央,先朝眾人深深地鞠一個近九十度的躬,鞠完躬,身子還是微微留著點弧度,那是早年的肩挑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第一句開場白往往是:“在座各位XX(當地鄉鎮或村名)的父老鄉親們晚上好!”接著便開始他那番頗具傳化特色的講話,中間會出現許多順口溜和比喻,那比喻土到極點,卻又令人忍俊不禁,細思又覺得正是這麼回事。還會穿插點時事政治,以及一些最時興的政治用語。台下越是掌聲、笑聲不斷,老人越是從容自如,嘴裏吐字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但往往講到第N個精彩處,便戛然而止了,將時間控製在了五六分鍾內。

“在這種場合裏發言,”——事後,他總會這樣告誡藝術團裏的演員們——“一定要短小精彩,人家畢竟是來看戲,不是來聽你長篇大論的,你一定要自己識相,要不然肯定會在背後被人罵!”

節目通常在一陣優美、動聽或高亢、嘹亮的歌聲中宣告結束。頃刻,曲盡人散,空蕩蕩的台下隻留下滿地的狼籍。戲台這邊,眾人都在忙著拆台,把剛剛還燈火輝煌的戲台肢解了,一塊塊、一樣樣地往大卡車和大巴車上搬。歸途中,忙碌了大半個夜晚的許多演職人員都勞累了,腦袋隨著大巴車的顛簸都一顛一顛地打起了瞌睡。隻有傳化依然精神抖擻,坐在車裏和觀泉評論著方才演出中的成敗。

觀眾的多寡,漸漸成了他最為關心的一個焦點,也是他衡量每場演出成功與否的一個重要標誌。然而有一次在錢塘江畔的一場演出,成千上萬過多的觀眾卻引起了他的一陣恐慌。

這是個遠離集鎮的小村子。下午準備搭台的時候,看著天欲雨未雨的樣子,他們把演出場地臨時轉移到了附近一個小廟裏。那廟裏也有個戲台,場子看起來能容納近千人,在這荒僻之處,想來也足夠寬敞了。誰知演出還未正式開始,裏麵便早已擠滿了人。及至節目演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台下的人群都已擠得像鐵板一樣堅實,第一排的人都被擠到了戲台邊上,貼在那裏未能動彈,門口卻還是不斷地有人要拚命擠進來。一開始傳化還很高興,但漸漸地感覺到情形越來越不對勁,眼看整座廟都要被擠坍了,慌忙命令停止演出,同時撥打110向警方緊急求助,希望他們趕緊派人過來幫助疏散人群。

直至人們都安然撤出了廟門外,中間又未曾發生一點點的意外,傳化方摸了摸不知什麼時候已變得濕漉漉了的額頭,長長地鬆了口氣。這以後,他更喜歡在露天演出。

除了計劃生育外,他們還經常配合蕭山區委宣傳部、區文化局,參加以“三個代表”和“雙思”教育等為主題的巡回宣傳演出。這一演,便往往是兩三個月都天天馬不停蹄地奔赴於蕭山境內的各鄉鎮和街道。接連不斷地演出,尤其是在寒暑天裏,許多演職人員都會感到身體上有些吃不消,傳化卻正好跟他們相反,越是忙於演出,老人就越顯得精神抖擻,好像從來都不知道疲倦和瞌睡。這樣出去演出一場,企業照例要開支一筆數字不菲的錢,但能受到區委宣傳部和文化局的委派,又是配合黨政工作的,傳化還是很樂意,很自豪,特別是戲台搭好後,把那貼有“雙思”、“三個代表”等字眼的橫幅往戲台中央的上空一掛,儼然亮出的是把尚方寶劍,老人便會雙手叉腰地站在台下,先望上幾眼,又往後倒退幾步,揣摸著觀眾的心理再次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小眼睛往更細處一眯,才悠篤篤地登上台去。

此外,他們還應交通部門要求,在蕭山各鄉鎮、街道以及杭州市區等也進行了上百場交通安全宣傳文藝巡回演出。

逢年過節,親友們請客吃飯,一般都很難能邀請到傳化。通常越是在這種日子裏,藝術團的“生意”就越是好。一些客戶單位、機關團體,或者一些地方上比較有影響的人物,因對傳化仰慕已久又一直無緣得以結識,便都會設法來邀請傳化藝術團去演一兩場。隻要是來邀請演出的,“班頭”傳化一般都不大會拒絕,除非節目都已排得滿滿當當了,分身乏術,才不得不忍痛舍棄。最忙的時候,他們一天要趕三場,搭三次台。十來天的年假裏,除了大年三十晚上必得跟家裏人一起團圓守歲外,其餘的日子家裏人幾乎都見不到老人的人影兒。常常是一大早司機就開車過來把他接走,直到夜深人靜時,才能在被窩裏聽到他的專車的汽車喇叭聲和門警開啟那扇自動彈簧門的聲音。過年對於老人和藝術團裏的二十來名演職人員來說,除了演出還是演出。在暖洋洋的冬日下,在偶爾有幾朵雪花飄零下來的西北風中,在大街上,在小巷裏,在農家門前的空地上……,他們給無數有錢的沒錢的人都帶來了濃濃的節日氣氛,送來了開懷大笑和聽覺、視覺上的種種美妙享受,這對於傳化來說遠比走親訪友、應付一個個飯局要有意義得多!

2003年上半年的那場“非典”,卻使傳化痛苦不堪。這場突如其來的全人類的災難打破了藝術團裏的許多演出計劃。“非典”期間,不能舉行集會也不能舉辦演出,這等於是生生地束縛住了老人的手腳,不讓他動彈。每日,他都隻好和眾人一起老老實實地呆在藝術團裏,整天和那些樂器為伴。當然,有時候他也會樂觀地認為在這“非典”時期內沉寂一下,未免不是件好事,大夥兒可以趁此機會厲兵秣馬,抓緊時間多排幾個新節目出來。

每天,他都要通過廣播和電視了解最新疫情。聽著那些統計數字一天比一天減下去了,老人比誰都要興奮。終於等到冰雪消融,為防止疫情擴展而設置的一切禁令全都取消,卻隨即又遇上了數十年未遇的高溫天氣。單是高溫也就罷了,可以躲在家裏不出門,然而又湊上三天兩頭都停電,人活得就像熱鍋邊上的螞蟻,有一種走投無路的感覺。然而他們還是照常差不多每天都出去演出,似想把“非典”期間停演的那幾場都補回來。在那些能把柏油馬路都曬融的午後,簡直令人無法想象他們是怎樣在驕陽下搭台,又怎樣在汗流不止的臉上層層疊疊地化妝;平時尤其怕熱的傳化老人,又如何一如既往地從整台節目的開場之前到結束一直端坐在戲台上——且不說白天驕陽留下來的餘威,單是台上六盞2000瓦功率的大燈泡和四盞500瓦的腳燈所散發出來的熱量,就夠讓人受的!

中義集團的黨委書記王國海先生有一次去傳化藝術團拜訪老人,其間兩人一起談論起近段時間的高溫和經常停電之事,老人狡黠地跟人眨眨眼睛,笑道:“天熱可也有天熱的好處!”他指出這“好處”是:天熱,又經常停電,一到夜晚,人都被屋裏的悶熱驅趕出來了。為了應付停電,他們已專門添置了一台小型發電機,出去演出,把戲台往通風的露天處一搭,就不愁不能把一撥一撥出來乘涼的人都輕而易舉地吸引過來,至於他們自己受些罪,隻要看的人多,也就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