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郎一路打著哈欠回到家裏,老人早已被下葬。三郎趕到墓地裏,跪在父親墳前磕了幾下頭。一邊磕一邊盼著自己能掉幾滴眼淚下來,讓爹在九泉之下看到自己其實也是蠻孝順的。卻被旁邊一棵樹上的兩隻喜鵲嘰嘰喳喳地吵得心裏一點都淒涼不起來。三郎閉著眼睛又在那裏跪了半天,一摸眼睛還是幹的,隻好起身道:“老爹呀老爹,改天我賭輸了錢,再來你墳前哭過!”
回家,兩個哥哥和嫂嫂都告訴他這家已不是他的了,將那根草丟在他麵前,讓他撿了就滾蛋!三郎用眼瞄去,以為是根稻草,想不理會,但聽說是父親留給他的唯一物件,又將它撿了起來,瞧著比稻草要粗些,還再短一點,也不去想它究竟是什麼草,用一塊布巾將它包了,拎著就走,走到哪,這草也拎到哪。有人問起這布巾裏包的是什麼寶貝,這麼不離手,答道:“一根草,是我爹留給我的!”
到了鎮上一家茶館裏,許三郎還未落座,便遇見老熟人張老相公。張老相公是個見過世麵的人,也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裏的布巾。
“布巾裏包的是什麼?”
“祖傳遺產。”
“能不能拿出來看看?”
“別人不行,但你要看可以。”
一看,張即失聲道:“寶貝!真是件好寶貝!”許三郎不解道:“不過是一根草,又不是金做的、銀做的,哪裏來的寶貝?!”張老相公道:“這自然是件好寶貝——你想要什麼,隻要許個願心,它就立即能給你帶來什麼,不信你試試看!”
許三郎將信將疑,瞧見茶館對麵有家賣早點的,想自己早飯還未曾落肚呢,便悄聲道:“給我來四個包子。”話音剛落,兩隻手裏一下子變得熱乎乎軟綿綿的,低頭一瞧,兩邊各有兩個包子在手。從茶館裏一起出來時,張老相公一再叮嚀他:“此事不可給另一個人知,不然你就會馬上失去這樣寶貝!”
時已太陽西墜,許三郎仍拎著那根草吊兒郎當地在街頭閑逛。路過一錢莊,掌櫃的已準備打烊,正借著白天的餘光在那裏結帳盤銀錢。許三郎瞧著那櫃台上白花花的銀子,便將布巾一攤,道了聲:“給我來十兩。”腰裏忽覺鼓了起來,一摸,正好多了十兩銀子。許三郎捏著銀子,站在那裏觀望著一眨眼便莫名其妙地丟了十兩銀子的胖掌櫃惶恐模樣,竊笑了幾聲,又往前走。
走到城郊一大戶人家門口,聽見裏麵有女子的說話聲和歡笑聲,聲音非常清脆好聽。許三郎不由得生了好奇心,尋了塊石頭墊在腳下,趴在院牆上往裏張望,隻見裏麵有一個很大的花園,花園裏有假山、亭台什麼的。一名小姐模樣打扮的美少女正在和幾個丫環打扮的人在一起喝酒劃拳。那少女長得十分俊俏,又不似一般女孩子那樣忸怩作態。許三郎有了很想跟這女孩子親近的衝動。他把手裏的布巾攤開,對著那根草悄聲道:“小姐麵前的酒杯到我這兒來。”
小姐正準備往剛剛喝幹的酒杯裏倒酒,那酒杯忽地不見了,真正是怪事!小姐隻好命丫頭再去取一隻酒杯來。
許三郎又對包在布巾裏的草道:“小姐杯裏的酒都到我這兒來!”
小姐提起酒壺往盅裏倒酒,倒了半天,酒壺都已經是空的了,那杯裏卻還是一滴酒都未見!小姐愣得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正想著哪裏來這麼邪門的事,就聽見有丫頭從外麵進來稟報說,外麵有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坐在大門口喝酒,手裏使著的那隻酒杯似乎跟小姐剛才丟失的那隻一模一樣!小姐知道這人手裏定有什麼法寶,便喚丫頭把那年輕人請到裏麵來一起喝兩杯。
丫頭出去請三郎,誰知三郎傲慢道:“必須是你們小姐親自出來請我,我才會進去,要不然顯得太沒有誠意了!”丫頭進去把他的原話一說,小姐想了想,還是強壓下怒氣親自出來請。
到了亭子裏,早已有丫頭又添了副杯筷備在那裏。三郎也不謙讓,就在朝南的位置上坐了。小姐柔情相勸,五六杯酒下肚後,許三郎早已是酩酊大醉,趴倒在石桌上爛如稀泥。小姐朝丫頭們使了個眼色,兩個丫頭把三郎身上搜索了一番, 除了腰裏有幾兩銀子外,另外隻搜得一塊包得緊緊的布巾,便以為那布巾裏包著的是什麼珍寶,打開了一看,卻隻是根草。小姐氣急敗壞,想讓丫環們打他兩個耳光,又見他一張臉長得還有些順眼,便也作罷了。
三郎一覺醒來已是次日天明,隻覺得身下的床板既冷又硬,坐起身來一看,發現自己正睡在大門外的石階上,便憶起昨晚上發生的事,慌忙往身上一摸,那塊布巾連同包在裏麵的那根草都不見了!三郎急得跳起來,那兩扇大門早已緊閉,任是他敲得跟擊鼓一般也無人理會。
三郎鬱鬱而歸。到了張老相公處,告知那根草已經被自己弄丟了。張老相公驚問:“莫不是受了女色誘惑的緣故?”許三郎隻得點頭承認,並訴說了事情的經過。張老相公安慰道:“還好,她們還不知道這寶貝的用處,又未遇上強人,要不然連你的性命都會難保!”又問他父親臨終前可否還留下其它不起眼的小東西。三郎道:“還有一隻破缽頭歸了老大,老二得了一頂破氈帽。”張老相公點頭道:“把你大哥家裏的那隻破缽頭要來,去要時,不要直說要那破缽頭,隻說你要飯沒碗,跟他們討隻碗用用。”
三郎依言。到了大哥家,見了女主人的麵便裝出一副可憐相訴苦道:“大嫂呀,我現在生計無著,想要飯都還缺個碗,你能不能可憐可憐我,討我個飯碗用用?”
大嫂瞥了眼小叔子,道:“要碗沒有,我家裏都要用的,要不你把老頭子留下來的那隻缽頭拿了去。”說罷用嘴努了努放在牆角邊正被當作貓碗使的破缽頭。
三郎心裏暗自竊喜,將這缽頭洗得幹幹淨淨,懷揣了又去找張老相公。張老相公告訴他這缽頭的神奇之處在於放一樣東西,倒出來便會有兩樣。譬如放一枚銅錢進去,取出來即會有兩枚。三兒有了它,從此又不愁沒吃沒用,但心裏總惦念著那位小姐。終於熬不住,又去那大戶人家門口,磨磨蹭蹭地坐在那台階上指望著能再見到小姐。
過了一會兒,隻聽見小姐在裏麵吩咐丫頭出去買胭脂。這小姐也是個很會替下人著想的人,怕丫頭出去寒酸,便把自己頭上的一枝金杈拔下來替她插上。丫頭出門時,也未留意坐在台階上的許三郎。三郎卻起身,悄悄跟在她後麵,趁她不留意便拔了那枝金釵。
丫頭買了胭脂,雙腳還未跨出店門,便駭然發現插在髻上的那枝金釵不見了!順著原路找回來,找了一路也未能找著。到了大門口,哭喪著臉想不出該怎麼向小姐交待的好,就見剛才坐在台階上的白麵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忽然站起身來,笑吟吟地望著自己詢問:“姑娘臉色不太好看,莫不是有什麼心事麼?”丫頭沒好氣道:“跟你說了也是白說,我把小姐借給我的那枝金杈弄丟了,你能替我把它找回來?”
三郎笑道:“找也不必找了,不就是一枝金釵麼?我這裏有的是!”隨手就在破缽頭旁邊的一堆金釵中捧了一捧遞給丫頭。丫頭吃驚得半天都合不攏嘴巴,隻道這些金釵都是用騙人的小把戲做出來的。取了幾枝一看,卻發現都不像是假的,似乎跟剛才小姐替自己插在頭上的那枝一模一樣。又覺眼前這人很有些麵熟,再眨眼一看,忽然想起是上次被小姐灌醉了酒的那個後生。
丫頭趕緊帶著那些金釵進門去向小姐稟報。小姐懷疑那寶貝還留在三郎身上。便又親自出門來邀請三郎進去喝酒。三郎這次吸取了教訓,不肯再輕易喝酒。怎奈小姐勸酒功夫非同一般,人又長得那麼漂亮,身上的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隻須聞一下便令人心醉不已了。三郎掙紮了一下,未能再抵擋住,又想上回喝了五六杯,這次隻喝一半,想來總不會再礙事。便接了那酒杯。哪知這回的酒跟上回的不一樣,上回是五年陳的花雕酒,這回喝的花雕酒卻是連十年陳都不隻。才喝了兩杯,腦袋便如遭了霜打般再也掛不住了,又一下子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小姐丫頭幾個一起搜他的身,這回卻隻搜出了一隻破缽頭,瞧著怎麼也不像是件寶貝,小姐便賭氣地將它棄在了亭子角落裏。
三郎醒來,又發現自己被棄在了大門外的台階上。身上的缽頭也跟上回那根草一樣不見了,心裏好不懊悔。又到張老相公處,張安慰他莫悔,說:“歸你二哥的那頂破氈帽也是樣寶貝,你去把它要了來,記住也要跟上回那樣,不要直接指明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