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禿子應一聲,起身走到灶火。滾子媳婦也跟出去,端上幾隻大碗,每人跟前擺一碗。
見碗中不是荷包蛋,而是蛋花,坐在上位的大塊頭微微皺眉。
老鴨子拿起筷子:“來來來,蛋茶吃的是個熱乎!”又轉對上位,“嗬嗬嗬,馮老哥,你得開個頭!你不動嘴,叫鴨子咋喝哩!”
大塊頭推開碗:“你們喝吧。我這幾天上火,嗓子疼,連口唾沫都咽不下。”
老鴨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馮老哥,你有所不知,蛋茶正好清火。老嫂子原說要打荷包蛋的,蛋都拿出來了。鴨子看出老哥有點上火,沒讓打,特別吩咐嫂子做蛋茶,要清淡點。嗬嗬嗬,你看,這還真給鴨子料到了。”
大塊頭半是嘲諷:“是呀,你這張鴨子嘴既能說,又能料。不過,我這火氣是說上就上,這陣子連蛋茶也壓不住了。”
萬禿子聽不出其中名堂,關切地說:“大叔,我這就去請天旗。他醫術高,能壓住火!”
大塊頭白他一眼,冷冷說道:“不用了,我這火得回家壓。”起身,“妞兒,咱走吧。”
老鴨子死活攔住,幾人這才勉強坐下,可沒人再喝蛋茶。
萬滾子臉上掛不住了,看一眼媳婦,後悔沒讓她多拿來幾個雞蛋。
有林的病好多了。
吃過午飯,有林再也不想躺在床上,就在院裏轉來轉去。正在轉悠,青龍提著一隻小筐走進來,裏麵裝著十隻雞蛋、二斤白麵和一小捆稍稍有點發烏的煙葉。
有林掃他一眼,沒理睬,顧自轉悠。
成劉氏瞥見,從灶火裏走出來:“青龍呀,好幾日沒見你來了,怪想哩。”
青龍將籃子遞過去:“大奶,你看我這籃子裏都是啥。”
成劉氏接住筐一看,又推回去:“哎喲喲,青龍呀,這些都是金貴東西,大奶借不起。”
“大奶,不是借給你的,是孫子孝敬的。”
“咦,你咋說出這話哩?”
“你看,大嬸為我添個小兄弟,今兒滿月,咋說也得表個心意。”
成劉氏合不攏口:“哎喲喲,青龍呀,這……咋能讓你破費哩?”
青龍的眼角瞄向有林,故意吊起聲音:“大奶,你看我這捆煙咋樣?顏色烏青,聞起來噴噴香哩。”
成劉氏正要應聲,聽見有林重重咳嗽一聲,趕忙憋住,朝有林努努嘴。青龍從籃中拿過煙,走到有林跟前:“大爺,你咋起床哩?躺在床上多美!”說著在他跟前蹲下,掏出煙袋,抽出一根煙葉,揉碎,裝進煙鍋。
有林瞄一眼那捆煙,也蹲下來。
青龍裝好煙,點上火,遞給有林:“大爺,你嚐嚐,壯不?”
有林接過來,吧嗒幾口:“哪兒弄的?”
“鎮上。昨兒去街上理發,順便瞄了一眼煙鋪,相中這一捆,拿回來放在枕邊,美了我一整夜!”
“咦,咋不抽哩?”
“這是孝敬大爺的,大爺都沒抽,孫子咋能動嘴哩?”
有林長吸口煙,斜他一眼,又掃了一眼煙捆:“說吧,你想讓大爺幹啥?”
青龍嘻嘻一笑:“啥也不讓大爺幹,隻讓大爺美美實實地躺在床上,再睡三個月!”
有林瞪他一眼:“你小子,黃鼠狼給雞拜年,就沒安好心!你明知道大爺閑不住,還來故意氣我!”
青龍故意長歎一聲:“唉,大爺,不是我氣你,是你故意氣我哩。不瞞大爺,孫子做夢都想大睡三天。大爺一睡就是一個多月,饞得孫子眼都紅哩!”
有林又吸一口煙:“美個屁!這陣兒我這骨頭又酸又疼,一看見床,心裏就煩。我問天旗是啥病,天旗說,這叫窮病!日過他媽哩,生個窮命,得病也得窮病!好了,大爺不和你小子扯閑皮。說吧,你小子給大爺派的是啥活兒?”
青龍嘻嘻一笑:“我就知道大爺閑不住,活兒早就尋思好了。前幾天我從鎮上牽回一頭牛,加上大爺的和社裏分的,打總兒(總共)是五頭,外加大爺那個小崽子,長桂一個人整不過來。在咱隊裏,論起整牛,誰都不如大爺,即使長桂都得靠邊兒站。孫子這想,大爺就做個老牛倌,把我這幾頭牛管起來,中不?”
有林應道:“社裏分的那幾頭,我看著煩!”
青龍嘻嘻又是一笑:“是著哩,大爺這叫愛憎分明!”吧嗒幾下煙嘴兒,“社裏分的三頭牛和那頭驢,還讓長桂整,大爺隻管你的一老一小,外加我剛拉回來的老犍子,咋樣?”
有林忽地直起身:“聽說你的新牛屋蓋得不賴,走,領大爺看看去!”
青龍、有林興衝衝地趕往牛屋,剛過橋,遠遠望見老鴨子照麵走來,耷拉個腦袋,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青龍揚手:“鴨子叔,啥東西丟了?”
老鴨子應道:“沒丟啥。”
“沒丟啥,你兩眼直瞪瞪地瞅著地幹啥?”
老鴨子苦笑一聲:“奶奶個腿,今兒把我氣瘋了!”
“咋哩?”
老鴨子長歎一聲:“唉,前些時,萬家滾子尋到我,求我為禿子尋個婆娘。你知道,這是樁難差事。我死活不肯,可耐不住滾子死磨硬纏,隻好應承。我搜遍幾道穀,好不容易尋到一家匹配的,不想事兒又鬧黃了!”
青龍興致大增:“鴨子叔,快說說,咋個匹配,又是咋個黃哩?”
老鴨子又歎一聲:“唉,禿子那個特長誰都知道,尋常姑娘沒人肯嫁他。我打聽到西山黑土溝有個閨女要尋婆家,趕忙登門。那閨女頭上包著頭巾,我詢問介紹人,樂了,原來她跟禿子是同一個特長,光對光,真是天造地設哩。我說明來意,閨女一聽倒也願意,當下就跟她的叔、嬸前來相親。沒想到,禿子家裏窮得叮當響,連碗荷包蛋也打不起。瞎嫂子整出一鍋蛋花湯待客,閨女的叔一看,說是不抬舉人,凳子還沒坐熱,就要拍屁股走人。禿子……”連連搖頭,“唉,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