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興進門時,正好看到香竹在給小兒子明河喂奶。香竹瘦多了,但皮膚依然嫩白,尤其是兩隻奶子,又細又嫩,白得就跟雪一樣。英芝的奶子雖說也白,若是拿來跟香竹的比,一下子就失色了。
見家興進來,香竹並沒躲藏,依舊摟著小家夥大大方方地喂奶。家興眼角瞄到,心裏撲通一下,趕忙轉過頭去問進才:“鍋台壘哪兒?”
“你內行,看壘哪兒合適?”進才笑道。
家興上下打量屋子。因是糧倉,沒窗子,屋裏黑乎乎的。雖說是兩間,論大小絕對超過他家的三間上房。裏麵空蕩蕩的,幾乎沒有家具。香竹沒嫁妝,進才是道爺,所有物事都是廟裏的,還俗時,除去隨身鋪蓋和幾個麵壇,什麼也沒帶走。靠牆處打個通鋪,上麵堆著幾條髒乎乎的被子,進才一家六口晚上顯然是紮堆兒睡的。靠牆角是糧囤,裏麵癟癟的早見底了。進才娃子多,工分少,生產隊裏分的不夠吃,所剩無幾的糧食都在靠牆邊的兩個麵壇裏。
家興感歎一會兒,指著東南角的老灶台道:“還壘這兒吧,在房簷下掏個洞,加個煙囪就中!”
家興動手扒鍋台,進才到外頭和撚子泥。鍋台扒完,家興估算一下,出來對進才道:“磚頭不夠!”
“差多少?”進才急問。
“百來塊,多出個煙囪呢!”
進才想一會兒,對站在旁邊的半大娃子道:“全兒,你領倆弟弟尋磚頭去!”
那孩子是香竹帶來的老大,十多歲了,探頭一看,見雨停住,便招呼兩個光屁股弟弟,一聲不響地走了出去。
家興掏牆打洞,挖出一些磚,加上幾個娃子撿回來的,總算湊合著將鍋台砌好。進才抱來柴火,香竹試燒,果然上下通氣,不再嗆煙了。
家興要走,香竹死活不讓,定要留他吃飯。想到這陣兒午飯早過,晚飯又不是時候,肚子真也餓了,家興就不再堅持。
三個大的到外麵耍去了,香竹舀出一碗白麵,摻上兩把紅薯麵,開始和麵擀麵條,兩隻白奶子掛在胸前,隨著她的每一次用力前後晃蕩。進才抱著小的坐到灶前燒火,家興不敢看香竹,搬個凳子挨進才坐下,隨便聊天。
“這娃子叫啥?”家興用嘴努了下,小聲問道。
“叫明河!”進才塞把柴,拍著娃子,“老三叫明山,五歲了。”
“聽說兩個大的依然姓林,咋不改過來呢?”
“娃他媽早說改,我沒讓!”
“咋不讓哩?”
“唉,”進才輕歎一聲,“娃子們打小就姓林,怕一下子改了,感情上受不住。再說,不拘咋說,香竹跟那個姓林的也是一段姻緣,人沒了,隻這倆娃子是個念想,我這裏若是連姓也給改了,咋能對得住人家?我這倆崽子,起名時都讓帶個‘明’字,也是循著香竹與他的那點兒緣分!”
聽進才說出心裏話,香竹感動得停下擀杖,拿袖子抹淚。
吃飯時,香竹為家興和進才各撈了一大碗麵條,自己和幾個娃子蹲在一邊喝稀湯兒。家興看不過去,把麵條撥出來分給幾個娃子,自己匆匆喝碗麵湯,抹把嘴。進才早把他那一碗倒進鍋裏,紅著眼圈兒看香竹。
除老大明全有條破褲子外,餘下幾個無不赤條條的。明星已經知道害羞了,在家興看過來時,兩腿把小雞子夾起來。香竹依舊穿著多年前的藍布衫,破損多處,東一補丁西一漏洞,幾個地方依舊露著皮。家興知道進才窮,沒料到窮成這樣。
“楊姐兒,”家興掃一眼娃子們,轉對香竹,“年前不是分過棉花嗎,咋不織匹布,好歹也給娃子們縫件衣服!”
“他大爺,”香竹臉上漲紅,“俺笨,不會紡線織布!”
香竹生在富貴人家,家務活兒自然不會做,連做飯也是後來學的,反正不講個滋味兒,能填飽肚子就成。
“你家的棉花呢?”
“在這兒呢。”香竹走到屋角,拿出一個破布包。
家興接過來,一股臊味兒撲鼻而來,稍一抖摟,裏麵掉出一窩小老鼠,個個赤條條的,吱吱亂叫。香竹紅著臉咒一聲,將小老鼠撿起來,用力扔到門外的雨水裏。幾個娃子樂了,撲上去你爭我奪。
“楊姐兒,”家興輕歎一聲,試著說道,“得空了,你到我家,英芝會紡花,能織布,你跟她學。針線活兒不難,保證你一學就會!”
“敢情好咧!”香竹應一聲,正要說句感謝話,低頭看到左胸圓鼓鼓的乳房露出來,趕忙伸手掩住,將臉轉到一邊。
家興瞥見,臉上燥熱,不無尷尬地別過進才,匆匆出門去了。
這天早上,風揚一大早就起床,與誌慧一道,沿河坡地緩緩走著。
這是大雨過後的第三天,天氣迅速轉熱,太陽雖是初升,卻已火辣辣地烤人。灌飽漿的麥頭顏色漸變,支撐它的麥稈兒似已完成使命,從下麵開始泛黃,拒絕供養。
看來,隻要老天爺不下雹子,大豐收是鐵定了。
風揚一路走去,眼睛微眯,嘴角浮著笑意,躊躇滿誌地審視著在他治下等待收割的塊塊麥田。
晨風拂來,風揚敞開衣領,露出胸膛,感覺甚是愜意,不由自主地輕輕哼起來:
東方紅,太陽升
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他為人民謀幸福
呼兒嗨喲
他是人民大救星
毛主席,愛人民
他是我們的帶路人
為了建設新中國
呼兒嗨喲
領導我們向前進
……
誌慧聽一會兒,嘻嘻笑道:“風揚叔,一聽這首歌,我就想起一樁可笑事兒!”
“哦,快說說!”風揚止住唱,頓住步子,扭頭看誌慧。
“你猜這歌打哪兒來的?”
“我咋知道?大家都是這樣唱的!”
“裏麵有故事哩!”誌慧笑道,“我講出來,你可不許漏出去!”
“說吧,賣啥關子!”
“前年在學校時,教我們語文的李老師,在講到《東方紅》的由來時,說他曾去過陝北,這歌是從民歌變來的,原來不是這樣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