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蓉正在搶,媽媽推開她,拿著大白饃飄起來,一直飄出屋子,飄向高高的天空。天空很黑,媽媽穿一身白衣,身形漸漸淡了。
婉蓉傻了。她拚命追出房子,緊追不舍。眼見媽媽越飄越高,身影越來越淡,快要沒了,婉蓉望空哭叫:“媽媽,媽媽,你……你甭走呀,媽媽,我不吃大白饃了,媽媽,你甭走呀,媽媽……”
媽媽卻不睬她,越升越高。婉蓉拚命往上跳,小胳膊揮動著,想學媽媽的樣子飛起來,可怎麼也飛不動。
婉蓉絕望了,手足亂舞,使出全身力氣,大喊一聲:“媽媽……”
這一次,婉蓉喊出聲來。與此同時,婉蓉也從夢中醒來,一身冷汗。
婉蓉吃力地睜開眼睛。媽媽不見了,大白饃不見了。婉蓉驚訝地發現,她不在墳頭,而是在一處奇妙的地方,真的是一間黑乎乎的房子,麵前也真有光亮,但不是蠟燭,是兩支鬆枝。麵前擺的是一張簡陋的木桌,桌上放著一堆燒黃豆、一堆苞穀花、兩隻烤紅薯,無不噴香噴香的。
婉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揉,再次看去。對麵是個鋪,鋪上坐著一個人,細細一看,竟是喬娃他爹——三瘋子。此時,他正眯著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她看,像傻祥一樣嗬嗬笑。
婉蓉猛然意識到什麼,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人的懷裏,扭頭一看,果然,抱她的是她的喬哥!
“喬哥……”婉蓉又驚又喜,反手鉤住他的脖子,熱淚盈眶,顫聲,“喬哥……”
“妹子……”喬娃將她摟得更緊。
摟一會兒,喬娃放開她,拿起一隻烤紅薯:“妹子,吃吧,剛烤的,熱哩!”
“嗯,”婉蓉接過來,大口啃起來。吃完一隻,婉蓉拿起第二隻,剛剛送到口邊,忽又放下來。
“妹子,咋不吃哩?”喬娃笑眯眯地望著她。
“留給我哥!”
“吃吧,你哥的在火堆裏埋著哩!”
婉蓉放下心,大口吃起來,邊吃邊說:“喬哥,真好吃,香死了!”
“快吃吧,吃個盡飽!”喬娃在她耳邊呢喃。
婉蓉又吃幾口,探頭看四周,問道:“喬哥,這是哪兒?”
“我的新家!”
“新家?”婉蓉好奇地站起來,四處察看一番,見周圍是土牆,有兩間房子大小,旁邊並排兩個鋪,顯然,一個是三瘋子的,另一個是喬娃的。
“喬哥,這是哪兒?”
“地下!”
“地下哪裏?”
“就在崗上!”喬娃指著左上方,“我媽在那兒!”指著右上方,“我爺和我奶在那兒,再往後,是我老爺、老老爺,還有我家裏的好多人!”
婉蓉陡然意識到他們是在墓地下麵,目瞪口呆地看著周圍,好半天,總算緩過勁來:“喬哥……”
“妹子,咋哩?”
“你……你們一直住在這兒?”
“嗯。”
“怪道我尋不到你哩!村裏死去許多人,我以為你也死了,這輩子再也見不上你了,為此哭了好幾天!”
“妹子,喬哥的命大,死不了!”
“那……你住在這地方,怕不?”
“怕啥哩?”
“他們都說,這裏住的淨是鬼,嚇人哩!”
“那……你怕不?”
“不怕!”婉蓉搖頭。
“為啥不怕?”
“有我媽在,有我哥在!喬哥,你為啥不怕?”婉蓉抬頭看一會兒喬娃,忽然悟開了,“喬哥,我知道了,你也有你媽在,有你爹在,是不?”
“嗯,”喬娃點頭,“有我媽在,有我爹在,我啥都不怕!”
“喬哥,”婉蓉又想一會兒,“你整天守在這裏,看見鬼沒?”
“你看見沒?”喬娃反問。
“沒有!”婉蓉再次搖頭,“一到天黑,我就盯住我媽的墳,哪兒也不看,隻想我媽!你看見沒?”
喬娃想一會兒,點頭:“看見了。”
“那……”婉蓉的神情緊張起來,“你怕不?”
“不怕!”
“為啥?”
“因為我爹跟我都不是人,鬼不怕我們,我們也不怕鬼!”
“喬哥?”婉蓉驚訝了,盯住喬娃和三瘋子又看一陣,摸摸他的手,“你倆好端端的,咋就不是人哩?”
“我爹是大瘋子,是地主,不是人!我是小瘋子,是地主崽子,也不是人!”喬娃淡淡地說。
“哦!”婉蓉若有所悟,想一會兒,抬頭說道,“喬哥,要這樣說,我跟我哥也不是人!”
“咦,”喬娃怔道,“你倆咋不是人哩?”
“我哥是傻子,是二,不是人。我是二妹子,也不是人!”
坐在一邊的三瘋子嗬嗬笑起來,笑一會兒,嘰裏咕嚕說話。婉蓉聽一會兒,問喬娃:“喬哥,你爹說的啥?”
“我爹誇你說得好哩!”
“咦,你咋聽得懂哩?”
“我爹是大瘋子,我是小瘋子,瘋子對瘋子,當然聽得懂!”
“你會說瘋話不?”
“嗯。”
“說一句聽聽!”
喬娃也嘰裏咕嚕說幾句,父子二人皆笑起來。
“真好聽!喬哥,也教我說瘋話,中不?”婉蓉懇求。
“不中!”
“咋哩?”
“你不是瘋子!”
“那……我也當瘋子,不回去了,就跟你們住這兒,中不?”
喬娃望向三瘋子,三瘋子嘰裏咕嚕又說一陣,喬娃說道:“我爹說,不中,你得回村裏!”
婉蓉哭起來:“我不想回!”
“咋不想回?”
“我回去了,就見不到你了!”
“沒事的,啥時候想我了,你就到這裏來,坐在你媽墳頭。你一睡熟,就能見到我了!”
婉蓉又要懇求,三瘋子再次嘰裏咕嚕一陣,喬娃將剩下的烤紅薯和苞穀花等交給婉蓉:“妹子,時辰不早了,你得回去。”指著身邊一小堆苞穀穗,“這點兒苞穀穗你拿回去,一家人吃!”
婉蓉眼睛大睜:“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