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芝捂住臉,不肯站出來。
“家興,你讓開!”老煙熏吧嗒兩口煙,威嚴地發布命令。
家興遲疑一下,讓到一邊。
芝嫻附身的事傳遍村裏,更多的人飛跑過來,將大隊部的小院子擠得滿滿的。
跟在場的所有人一樣,風揚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望著當院站著的英芝和蹲在地上抽煙的老煙熏。此時此刻,一種感覺在風揚的內心閃過:老煙熏才是這個村子的主心骨,他萬風揚不過是個擺設!這種感覺讓他不安,但眼前的局麵,他實在無能為力,也根本無法控製。
“說吧,”老煙熏低沉的聲音從喉管裏發出,“你想幹啥?”
“不……不想幹……啥。”英芝結巴起來,兩腿微微打戰。
“回來幹啥?”
“回……回來看……看看!”
“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回去吧!即使有啥事兒,這兒也不方便說話,過幾天我尋你去!”老煙熏的聲音依舊緩緩的。
“那……我走了!”
“去吧!我再說一句,以後沒啥大事兒,甭回來。你一回來,村裏就不安生了!”
“哦!”
“哦”字剛一出口,英芝就如昨日一樣,身子一軟,歪倒在地。
家興箭步上前,將她抱在懷裏。過一會兒,英芝醒來,見在大隊部院裏,家興抱著她,周圍又是一群人,先是吃驚,繼而明白過來,勾住頭,小聲哭泣。家興抱起她,慢慢走出院子,沉重的腳步一聲接一聲,消失在院門外麵。
“唉!”老煙熏輕歎一聲,在甬道上磕磕煙灰,站起來,掃視眾人一眼,緩緩走出院門。
“天哪!”在代銷點站櫃台的李姐兒緩過一口氣,“英芝剛才那樣子,就跟鄧姐兒活著時一模一樣!”
“噓——”老鴨子看看四周,“甭說話!就這陣兒,鄧姐兒怕是沒走遠哩!”
鄧姐兒走了,英芝依舊沒得安生。
接後幾日,幾乎每天都有鬼趕來附身,英芝一會兒說,一會兒唱,一會兒蹦,一會兒跳,一會兒又像瘋馬一樣滿村子狂奔。從她口中發出的聲音也完全不是她的,可說是雜亂無章,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孩子。這些聲音大部分出自村裏亡故的人,有新近故去的,如麻子嬸兒、誌春、禿子的瞎子媽等,也有多年前故去的,如風揚的爹、黃老五的媽等,有的能辨出,有的辨不出。
這陣兒,英芝簡直成個飯桶,一天要吃四五頓,一頓幾大碗。青龍沒法兒,隻好讓生產隊的大食堂為她供應雙份,再加上成劉氏的小鍋補貼,好歹沒讓她餓著。英芝一旦吃飽喝足,就會大睡,睡醒準有鬼附身,一附身她就發瘋。若是惡鬼附身,英芝能一口氣奔出幾裏地,一邊飛跑,一邊自言自語些誰也聽不懂的話。除去家興和老煙熏,村裏誰都攔不住她。
幾天過去後,家興摸準一些規律。一般情況下,若無特別刺激,英芝每天隻發一次病,且往往是在午飯之後。因而,一吃過午飯,家興哪兒也不去,專心守在英芝身邊,等候她發病。
開始幾天,英芝發作的力道不大,家興能夠守住她,無須外人幫忙。村人見多了,除去幾個孩子,不再像過去一樣跟一大群看熱鬧。家興也不強製她,由著她說笑唱跳,鬧上一陣子,待發作完畢,抱上她回去。
然而,有一天,情況有所變化,附在她身上的是個厲鬼,因為英芝發作後力道奇大,在家裏又是打,又是摔,又是吵,又是罵,砸爛一口大缸,還差點兒將堂屋的條幾扳倒。家興大驚,死死抱住她,被她摔在地上,碰得頭暈眼花。成劉氏嚇得兩腿發軟,四處叫人,青龍帶著幾個小夥子趕來,上前扭住英芝。英芝力氣如牛大,左扛右頂,青龍幾人竟被她整得東倒西歪。
見情勢不對,青龍急叫山娃去喊老煙熏。
老煙熏趕到時,英芝手中提著一條長板凳,兩眼圓睜,正在院中四下掄。一群小夥子遠遠躲著她。家興蹲在地上,看著英芝,淚水不住地流。
英芝鬧得正凶,猛見老煙熏走進,氣焰立時低下去,兩腿打起哆嗦。老煙熏冷冷地看著她,咳嗽一聲,猛然喝道:“見到我,還不跪下?”
英芝不肯跪,頭轉到一邊,不敢直看老煙熏,兩腿顫得更凶。
“跪下!”老煙熏揚起長煙杆兒,濃眉倒豎,幾乎是在吼叫。
英芝兩腿一軟,撲通跪地。
“哪來的野鬼,報上名來!”老煙熏聲色俱厲。
英芝渾身打戰,顧自勾著頭,一句話不說。
“哼!”老煙熏從鼻孔裏哼出一聲,“不上刑法,你是不肯招呀!”話音落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一手,猛然捉住英芝胳膊,將她按在被她扔在一邊的長板凳上,另一手從袋裏摸出一根銀針,有兩寸長短,照她的手腕噌地紮下。
英芝發出一聲慘叫,渾身打起哆嗦。
老煙熏並不睬她,隻將兩根手指像擰螺絲一樣在銀針的屁股上轉圈兒。英芝一臉驚恐,身子卻動彈不得,僵直的眼珠子死死地盯在那根銀針上。
“招不招?”老煙熏再次喝道。
英芝梗著脖子,隻不說話。
“好,算你是條漢子!”老煙熏從懷中又摸出幾根銀針,在她的身上、背上、頭上、腿上連紮數針。豆大的汗珠布滿英芝的臉上,老煙熏紮一針,她就慘叫一聲。
在老煙熏紮進第八根針時,英芝再也受不住,全身如同打擺子一般,殺豬似的號哭起來:“甭紮了,甭紮了,我招!我招!”
這是英芝此次發瘋以來第一次出聲,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出來了,說話者是個異常凶悍的男人。
“說吧!”老煙熏手中揚著第九根針,兩眼圓睜,如同閻王在審訊小鬼。
“小的沒名字,都叫我狗子!”
“狗子?家住何處?”
“小的沒家!”
“野死鬼?”
“你咋說都中!”
“不管你是哪來的野鬼,竟敢吃下豹子膽,到我地盤裏撒野!快說,這次你來,究底想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