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群去找清萍,纏她求求姐夫。清萍口述,他代為寫信,要虎伢子收他當兵。不久,虎伢子回信,說他沒有招兵權力,家群想當兵,隻有一個門路,就是找大隊報名,由公社武裝部組織體檢,體檢合格才能當兵,且到哪兒當兵,也是不由自己的,得服從組織分配。
家群沒轍了,隻好回村去求青龍。青龍帶他去見白雲天,白雲天審他半晌,叫他完成跳、躍、跑、走、爬、滾等一係列動作,點頭讚道:“中,你這身板子,是塊料!”
家群激動得流淚,撲通跪下:“白……白書記!”
“這是咋哩?”白雲天一把拉起他,笑道,“我早不是書記了,我是村裏的老百姓,這陣兒跟你一樣!照輩分算,我得叫你叔哩,走遍天下,哪有叔對侄子磕頭哩?”
“你……你……你咋……咋能叫我叔哩?”家群語無倫次了。
“是啊,是啊,你卵蛋兒大,我也叫不出口。這樣吧,我不叫你叔了,就叫你家群同誌!”
“中,就叫同誌!”
“家群同誌,”白雲天斂住笑,轉過話頭,“你想當兵,是好事。保家衛國,要的就是你這種人!不過,這陣兒我不當家了,幫不上大忙。你得在隊裏報名,由隊裏推薦到大隊,我能做的,就是在雪梅跟前替你說個情,讓你參加體檢。要是體檢不上,我就沒轍了!”
“中中中!”家群要的就是這個,跪下又要磕頭,再被白雲天拉住。
沒過多久,招兵指標下來,東方紅大隊分到三個名額。按照往年二比一的規矩,可去六人參加體檢。四棵楊村攤到兩個,一個是家群,另一個是孫家民善的近門堂侄,叫誌發,與家群同年生。
體檢完後,縣裏下發通知,家群不合格,說是平板腳。恰在此時,虎伢子回來,一看不是平板腳,拉他去縣醫院複檢。醫院說是記錯人了,為他重新出具證明。他們拿上證明去找武裝部,說是太晚了,新兵名額早已定下,呈報上級了。
家群哭了個傷心。其實,家群並不知道,這件事兒是誌發的爹民祿搗的鬼。民祿是民善堂弟,私底裏去求誌慧,誌慧就托在縣醫院工作的未婚妻小嫻串通醫生,做下手腳,把家群擠掉了。
恰在這一年,有部隊開進老北山修建軍工廠,說是備戰防修。部隊人手不夠,請求縣政府支援,縣裏向各公社攤派基建民工,四棵楊村分配四個名額,一隊一個。青龍二話沒說,讓家群去了。
家群走後這年春天,成家再次添丁,英芝於三月初三生下老四旺祿。成劉氏要照料大大小小四個娃子,外加一個月子婆娘,忙得黑不是黑,明不是明。
家群是縣裏征工,隊裏不記工分。英芝雖是勞力,幾年來不生娃子就生病,根本無法下地,能掙工分的隻剩家興一人,擔子一下子重了。
大饑荒後,四隊幸存下來一頭牛和一匹騾子。能侍候牛的老有林、長桂、雙牛相繼過世,青龍交給別人不放心,隻好親手養著。春耕那陣兒,青龍又買兩頭牛,一個人養不過來。青龍尋到家興,要他幫忙,喂他新買的兩頭,自己依舊喂那頭犍牛和騾子。兩個家夥不合槽,難侍候。
記工分時,青龍讓進才為家興記一百分,自己隻記八十。家興覺得不公,讓進才給他也記八十。進才沒法兒記,隻好去問青龍。
“興叔,”喂牛時,青龍虎起臉道,“你跟我爭個啥?給你多加二十分,不是亂加的!你那兩頭是隊裏花大價錢買的,責任大,要是侍候不好,隊裏損失就大了。我這兩頭,好養不說,也養慣了!”
“唉,”家興歎一聲,“你是隊長,咋能胡扯筋哩?喂兩頭記八十分,這是隊裏規矩,你單給我記一百,我心裏是啥味?再說,我這兩頭是一個槽,你那兩頭,是兩個槽,兩個槽記八十分,一個槽卻記一百分,天底下哪有這個理?”
“唉,”青龍也歎一聲,“興叔,話不能說白,說白了,就沒味兒。我不想說白,你硬逼我。這麼說吧,你娃子多,大嬸又生病,工分少,日子咋過哩?我想借這個事兒,為你多記幾分,體現一下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你卻跟我爭哩!”
“青龍呀,”家興不無感慨,“你這好意,我知情哩。可咱莊稼人,不拘幹啥,都得講求個實際。幹多少活兒,拿多少工分。拿多了,臉上燙哩!”
“唉,”青龍長歎一聲,“大叔呀,要是四隊人都跟你一樣,就好日弄了!”
“咋哩?”
“還能咋哩?”青龍拌好料,蹲在炕邊,掏出煙袋,抽幾口,“這幾天我越想越憋氣!你說,林明全這個小子,自打一回來,咋像變個人,跟老鴨子家的小鴨子混到一起了。小鴨子原就是個二流子,這陣兒得了明全,嗬,他奶奶的越發邪乎哩。有老鴨子這個種,小鴨子咱就不說了。你說這明全,照說也是進才家的人,咋能不學好哩?你讓他往東,他偏往西,你讓他打狗,他偏攆雞。前天我讓他跟老五到東坡窪地鋤草,他扛上鋤頭,在地頭一睡大半天,把老五氣個半死。老五收工走了,他仍舊呼呼睡。黑地記工分,你猜他讓進才記多少?十二分。他說他一直幹到天大黑,應該多記二分。進才吃不準,問老五,老五說出實話,進才不給他記,明全生氣了,與他吵架,凶得很,差點還要動手打他。你說說看,不拘咋說,進才是他爹,這娃張狂成這樣,以後誰敢管他?”
“嗯,”家興應道,“我也覺得明全變了,不想幹活兒,東逛逛,西逛逛,閑得像個沒事人似的。聽進才說,家裏的活兒,他從未幹過。明星沒了,林姓就剩這個娃兒,香竹看得就跟心尖上的肉一樣,大事小事總是護他。進才本想說點啥,可又覺得沒擔待。不拘咋說,娃子不是他的種,吹不得,打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往下坡走!”
“興叔,你說說看,這事兒我這當隊長的該不該管?要是不管,多記點工分事小,把這娃子糊弄壞了,卻是大事。要是管,咋個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