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t''s right. Good night!(這就是了。晚安。)”
翌日晨起,麥嘉麗將麥基交給他的一大堆橡膠圖片和資料,一一攤在桌子上,指給挺舉看。
挺舉一張一張地細審。
“伍,”麥嘉麗一臉真誠,“我問過爸爸了,爸爸說是真的。爸爸有個朋友叫史密斯,我在倫敦、香港都見過他,五年前他就開始在印度尼西亞種植橡膠,有十萬公頃橡膠園。史密斯沒錢了,求我爸融資。我爸也沒錢,隻好通過眾業公所融資。我們國家都是這樣子做生意的。爸爸的公司,也是分成許多股份,在倫敦有股票的。爸爸隻是管理人。”
挺舉濃眉凝起。
“伍,請你相信我,也相信我爸爸。我從小長到大,爸爸從未騙過我!”
挺舉點頭:“嗯。”
“還有,”麥嘉麗接道,“你托問的事體,爸爸也答應了。但隻能分給茂升一半,另一半,爸爸答應善義源了。”
“好的。”挺舉應過,將資料收起,回到茂升錢莊,把麥嘉麗的話講給俊逸。
“太好了!”俊逸一臉驚喜,“不瞞你講,我一直憂心洋行弄假,有麥小姐這話,我就放心了。”又半是自責,不無惋惜,“唉,前麵都怪我呀,疑神疑鬼,沒把曉迪講的當樁事體,白白損失介許多洋鈿不說,又讓善義源分去承辦份額,太可惜了!”
挺舉的眉頭微微皺起。
俊逸瞄他一眼:“咦,你好像不大開心嗬!”
“魯叔,”挺舉盯住他,“我想潑瓢涼水。我不大看好這橡皮哩。”
俊逸愕然:“為什麼?”
“這……”挺舉遲疑一下,“一時說不清爽,感覺不合常理。”又拿出麥嘉麗給他的幾張圖片,“魯叔請看,橡皮就是從這些樹上割出來的。既然是樹,就得有個生長的過程。聽麥小姐講,橡膠園是她一個叔叔的,他是五年前去南洋種植橡皮樹的。常言道,十年樹木,他才種五年,可這報紙上說,已經出橡皮了。我懷疑這事體不真實!再說,橡皮股票在短短半月之內熱成這樣,從常理上講,這……不合商道。”
“若是這說,”俊逸笑了,“魯叔倒要勸你幾句。一是這橡皮樹,我們既然沒有見過,就無法斷定它多少年才能長出橡皮。二是這商道。你來此地辰光不長,尚未看懂上海。上海灘就是這樣,自洋人來後,聞所未聞的事體一樁接一樁,讓人大開眼界哩。不瞞你講,書本上講的傳統商道在上海灘行不通。”
挺舉低下頭去,沒再應聲。
“譬如說吧,”俊逸似乎為一種莫名的衝動所左右,越講越興奮,揮手,“古人講究十一之利,也就是投十成本,取一成利。可洋人做生意,沒有三成利,他們瞧也不瞧。他們做的往往是五成利,一倍利,甚至數倍利。我混上海灘十多年,也算是悟出一條道道,所謂商道,就是尋找商機,抓住商機,全力出擊。前番你收米,就是經典戰例。做生意要靠洋人,他們信息靈通,門檻精,真正會賺錢哩。”說到這兒,拍拍挺舉肩膀,“挺舉,你放心,跟著洋人走,沒錯!”
挺舉的臉依舊陰著。
“這樣吧,”俊逸盯他一眼,“既然你不看好,這事體就不勞煩你了,讓曉迪做去。商團立起來了,祝總理尋不到合意人,想把商團托付給你,我應下了。打今朝起,你不必到錢莊來,全力以赴,訓練商團!”
“好哩。”挺舉應道。
“挺舉呀,”俊逸壓低聲,“我得給你交個底,商團一定要抓牢。在上海灘混,我們必須抓住兩個東西,一是銀把子,二是槍把子。銀把子,由我和曉迪去抓。這槍把子,魯叔就托付給你了!”
見魯俊逸這般理解商團,挺舉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去吧。”俊逸拍拍他的肩,送到門口,目送他遠去,興奮地轉對老潘,“老潘,喊下曉迪,你倆來我這兒!”
位於上海老城廂的申老爺子宅院內,葛荔坐在一大堆籌策前麵,聚精會神地演練。
申老爺子盤腿坐在木榻上,笑眯眯地望著她。
“‘大衍之數五十’,”葛荔將所有籌策拿在手中演練,口中喃喃,“嗯,這把剛好五十根。‘其用四十有九。’我拿出這根,餘四十九。”拿出一根,橫擺在麵前幾案上,“‘分而為二以象兩’,”將四十九根簽隨手一分兩半,“‘掛一以象三’,”從左邊一堆裏抽出一根,夾在指縫裏,“‘揲之以四以象四時’,”將左邊按四簽一數,分成若幹簇,“‘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掛。’”將左邊餘下的兩根放在一邊,開始分數右邊一堆,亦四根一數,將餘下的數放在一邊,然後將左右餘下的簽合成一堆,碼在幾案上端,“‘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二篇之策,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也。是故,四營而成《易》,十有八變而成卦……’”
葛荔一邊吟詠《周易·係辭》,一邊按占卦順序擺弄卦簽,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老爺子:“阿公,我這程式對不?”
“嗬嗬嗬,”申老爺子笑道,“對倒是對哩。我再問你,何為三不卦?”
“哎呀呀,”葛荔做個苦臉,“老阿公呀,你哪能成個老糊塗哩,問過不知幾多次了,也不嫌煩。小荔子再說最後一遍:一、不誠不卦;二、不義不卦;三、不疑不卦。”
“這是占卦要則,你不可嫌煩。記住三不卦,方可行卦。無論何人求卦,三者占一,不可為之卦。記住否?”
“記住了。”
外麵傳來敲門聲。
葛荔看向申老爺子。
“開門去吧,”申老爺子努下嘴,“沒準是你的生意來了!”
聽到“生意”二字,葛荔噌地彈起,幾步躥到院裏,打開院門,打個驚怔,心裏撲通直跳。
站在門外的是伍挺舉。
葛荔粉麵含羞,但又迅速鎮定下來,換作調皮狀。
“嘻嘻,”葛荔歪起腦袋,“果然是來生意了!伍生員,你哪能這辰光才露頭哩?不瞞你講,葛荔日複一日,前晌巴後晌,就等你上門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