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迪,快講講,這是為啥哩?”老潘急不可待了。
“我下來車,問幾個排隊的,他們讓我去門前看公告。”順安穩住語調,不慌不忙,“我一看,算是徹底明白了。原來,能夠買股的都是有錢人,而這些有錢人的錢又都買光了,見到新股,心裏癢,卻不忍拋售手中現股,又沒現銀購買新股。兩家錢莊開設業務,客戶可拿手中股票抵押,換成莊票,再拿莊票購買新股。我們沒有開辟這項業務,所以生意全跑人家那兒了。”
俊逸、老潘皆是震驚。
“這……”老潘難以置信,“太離譜了!”
順安已打心底瞧不起老潘,言語再無顧忌:“師父,您這想法過時了。外國銀行都拿股票作抵押,善義源、潤豐源也都抵押了,隻有我們沒趕上趟。魯叔,再不動,我們就被淘汰了。”
俊逸長吸一口氣,看一眼老潘:“老潘,你有啥話說沒?”
老潘大張著嘴,搖頭。
“通知櫃上,出公告,股票可以抵押,換取莊票!”俊逸決斷。
“哪能個兌換法?”老潘問道。
“善義源、潤豐源是按股票的現價打五折出莊票!”
“那……我們也打五折!”
“客戶已經跑了,都是五折,啥人願意來回折騰?”順安插話道。
“不必再議,”俊逸盯住老潘,“我們按六折出莊票,不,按六五折!”
“老爺?”老潘目光征詢。
“就這麼定吧。”
得知魯俊逸執意逼迫女兒嫁給挺舉,順安委實不爽。盡管與碧瑤之間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任誰也扯不開了,但順安深知,如果魯俊逸執意不肯,事情仍有反轉的可能。
為把事情砸到實處,順安委托章虎打探大小姐的下落。幾日之後,章虎遞給他一張紙頭:“兄弟所講的那個小娘,就住此地,是個鬼靈精呢!”
順安接過紙頭,抱拳:“謝章哥了。”
“唉,”章虎苦笑一下,歎道,“上海灘說大真大,說小也真叫個小哩。你猜猜這小娘的老阿公是誰?就是在清虛觀裏為伍挺舉和我看過相的那個神仙老頭,小娘比,惹不得哩!”
“哦?”順安怔了一下,旋即笑了,“這還真叫緣分呢。兄弟,我這有點兒事體,不打擾了!”說罷,轉身就走。
“兄弟且慢!”章虎叫住他。
順安住腳。
“聽說又發新股了,兄弟能否再替章哥搞點兒?小娘比,簡直就跟撿錢一樣!”
“章哥想要多少?”
“手頭沒剩幾個錢了,就兩百股吧。”
“包在曉迪身上。”
“吱呀”一聲,申老爺子的宅門開啟一扇。
葛荔頭戴鬥笠,出門,複又關好。
葛荔沿胡同走沒多遠,樹後閃出碧瑤,當道攔住。
葛荔吃一驚,後退一步,盯住她看。
碧瑤劈頭問道:“你是葛小姐吧?”
“正是。”葛荔打量她,“你是……”
“我是魯碧瑤,茂升錢莊魯老板的女兒,等你交關辰光了!”
“魯小姐?”葛荔眯眼看著她,“等我?可有事體?”
碧瑤一字一頓:“有人做下好事體,葛小姐或感興趣!”
“嘻嘻,”葛荔撲哧笑了,“本小姐長這麼大,真還沒人敢這般衝我說話。講吧,魯小姐,那人尊姓大名?”
“姓伍名挺舉!”
“嘻嘻,我猜就是。那人從來不做好事體,講吧,這又犯下何事了?”
“鼓惑我阿爸,強逼我嫁給他!”
“啊……”葛荔杏眼大睜,“竟有這等事體?”想一會兒,撲哧一笑,“這不可能!”
“哼!”碧瑤冷笑一聲,“在萬貫家財麵前,沒有什麼不可能!葛小姐,我來尋你,不過是托你轉告他一句閑話:‘魯碧瑤早已心中有人,讓他省下這個心!’”說完一個轉身,噔噔噔噔,沿著胡同揚長而去。
望著她漸行漸遠,葛荔傻在那兒,杏眉漸漸擰緊:“這……這這這……神經病呀!”咬會兒嘴唇,打個驚戰,“這個呆子……看我收拾死他!”瞄見一棵樹,飛身上去,喀嚓一聲折下一根粗大枝條,跳下來,在樹幹上摔掉葉子,嘴角撇出一絲冷笑。
商務總會的公館裏冷冷清清,從一樓大廳到二樓、三樓,隻有兩個老阿姨在擦拭樓梯。
挺舉一臉沉重,一步一步地踏上樓梯。
兩個阿姨讓到一邊,朝他笑笑。
挺舉回不出笑,隻好點個頭。
挺舉走到三樓,幾個總董室的房門全部關閉。
挺舉一個一個地敲門,沒有回應。
挺舉正自失望,總理室傳出一陣響動,門開了。
合義探出頭,驚喜道:“挺舉!”
“祝叔,”挺舉急走過來,“沒想到您在,正打算到您府上去呢。”
合義拉住他手,進屋,讓座,倒水:“唉,挺舉呀,在這上海灘上,還是錢香啊。自打有了橡皮股,這裏就成個空樓了!”
“祝叔,我就是為這事體尋您來的!”
合義搖頭:“你這來,總不會是為買股的吧?好多人尋我,不為別事,就為托我向你魯叔買新股。我這個商會總理,竟變成你們茂升錢莊的掮客了。”
挺舉一臉沉重:“祝叔,怕是要出大事體了!”
“啊?”合義怔了下,放下茶具,“什麼大事體?”
“就是這橡皮股!”
合義長吸一口氣,端過兩杯茶水,遞過一杯:“挺舉,來,慢慢講!”
挺舉將所有的質疑及一係列驗證約略講過,合義聽得連連點頭,輕歎一聲:“唉,挺舉呀,祝叔相信你的判斷。你是商業奇才,看得總比別人遠。可眼前情勢,你讓祝叔哪能辦呢?你這也看到了,整個樓裏隻有你和我,再就是兩個掃地的,即使加上門衛,也不過六個人。今朝算是人多的了,前日我來,樓上樓下隻我一人。商務總會眼見成個擺設了。”
“祝叔,議董會不好開,您可開個總董會。您發令,我發通知。”
合義略一沉思,搖頭:“你扳扳指頭看,這幾個總董,哪個能來?士傑是泰記的,臨時性會議,祝叔請不動;張狀元年歲大了,身體不好;馬克劉把祝叔看作死對頭,讓他往東他必往西,能來的也隻剩你魯叔了。再說,即使他們都來,又有何用?祝叔經營五金,張狀元開廠,馬克劉是洋行買辦,士傑是泰記,真正懂股且炒股的隻你魯叔一人,而他又在火頭上,你所講的他若肯信,你也不會孤身跑到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