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蔡道台的額頭沁出汗珠,迭聲歎道,“唉,官場上擠破頭皮爭做這個上海道台,我這……屁股還沒坐熱椅子,就……就攤上這檔子事體,命何苦也!”
“蔡大人,”合義接道,“要救就得盡快。如果拖得久了,大人想救怕也救不成呀!”
“真有這麼嚴重?”蔡道台沉思有頃,盯住合義。
“滬上錢莊連鎖整個江南,甚至連通京津乃至全國諸省。如果崩盤,舉國波及,損失十倍於此。那時,朝廷怪罪下來,大人就是頂罪羊!”
蔡道台深吸一口氣:“如何來救?”
“先拿庚子賠款二百萬頂賬,度過眼前這道大坎!”
“庚子賠款再有兩個月就得交付,那時,若無款可交,洋人催逼,朝廷追查,我該如何應對?”
“明日我與大人一道赴寧,求見兩江總督張大人,由他向朝廷上個折子,再請丁大人向王爺說情,求請以兩江關銀、厘金擔保,向洋人銀行貸款五百萬兩。剩餘款項,我在商會裏籌措,同時號召各業振作,共濟時艱。隻要錢業穩住,百業就有信心,這場風波就會慢慢平息。”
“好吧,就依你。”
老潘一臉沮喪,一步一步地踏上樓梯,走進魯俊逸的書房。
“看來,是沒有人接手了!”俊逸瞄他一眼,給他個苦笑。
老潘回了一個苦笑,低頭站著。
“唉,”俊逸長歎一聲,“也是,眼前辰光,誰家手裏有現錢呢?”
樓梯再響,是齊伯的腳步聲。
“齊伯,”俊逸倒給老潘一杯茶,頭也不抬,“清理一下,把這宅子也賣掉吧。”
齊伯黯然點頭:“老爺,小姐……不見了。”
“瑤兒?”俊逸突然意識到什麼,“曉迪呢?”
“仍沒回來!”
俊逸震驚:“他……他們……”
三人麵麵相覷。
“愣個什麼?快,找人去!”
幾人匆匆下樓。
三人剛到院中,迎頭碰到買菜回來的鄭姨。
“鄭姨,見到瑤兒沒?”俊逸急問。
鄭姨遲疑一下,招手。
俊逸走過去。
“老爺,”鄭姨壓低聲音,“我沒見到小姐,可我曉得一樁事體,得講給您聽。”
“啥事體?”
“小姐的事體。”
“啥事體,快講!”
“害喜了!”
俊逸驚呆了:“啊?!”
直到後晌申時,順安、碧瑤才心事重重地走進院門。
院裏一片忙亂,仆從皆在忙進忙出,整理並登記家中財產。
碧瑤猛然意識到什麼,鬆開順安的手,撒腿朝閨院飛奔。
順安正自踟躕,齊伯在樓梯口招手:“曉迪,快,老爺到處尋你哩!”
順安飛跑過來,跟著齊伯上樓,走進俊逸書房。
挺舉也在,看樣子,二人在喝悶茶。
俊逸瞥一眼順安,問齊伯道:“瑤兒呢?”
“小姐回房間去了。”
“你去,交代她抓緊清查一遍,把緊要細軟裝進箱包。”
“好哩。”齊伯應一聲,匆匆下樓。
聽到齊伯走遠,順安方才撲通跪地,泣不成聲:“魯叔……”
“講吧,”俊逸白他一眼,聲音陰冷,“這幾日你都做下啥事體了?”
“魯叔,”順安抹把淚水,“我……魯叔呀,我啥也沒做呀!”
“啥也沒做,你哪兒去了?”俊逸目光如劍。
順安遂將這幾日的遭遇備細講述一遍,獨獨隱去了裏查得給他支票的細節。
自始至終,魯俊逸冷冷的目光一直盯住他,似要將他刺穿。
“魯叔,”順安再次抹把淚水,“就這些了!魯叔,我……對不住你,我過於相信洋人,哪能曉得洋人也……也這樣啊,我的好魯叔啊……”連連叩首,號啕大哭。
順安的講述顯然超出了俊逸的預料,也顯然沒有說謊。俊逸看向挺舉,見他也是一臉愕然,免不得長歎一聲:“曉得了。”
樓梯一陣響動,齊伯匆匆上來,臉色沉著。
俊逸看向他:“啥事體?”
齊伯遲疑一下,盡量平抑語氣:“秋紅跑了,小姐的所有細軟都被她卷走了。”
幾人麵麵相覷。
俊逸苦笑一下,搖頭:“拿走就拿走吧。她打小就跟著碧瑤,好歹主仆一場,就算是送她了。”
“魯叔?”順安急了。
俊逸擺手止住他,看向齊伯:“家裏的東西理完沒?”
“沒呢,估計要到天黑。”
“對老潘講一聲,發告示出去,這座宅院是我十年前花二十萬兩銀子購下的,這些年來添東置西,又花去不少銀子,少說也值四十萬,而我隻求十萬兩,讓他尋個買主!”
“唉,”齊伯長歎一聲,“眼前辰光,莫說是十萬兩,即使一萬兩,怕也沒人拿得出呀!”
“是哩,沒人能有介許多洋鈿了!”略頓,魯俊逸猛地抬頭,“齊伯,尋個當鋪,我將茂字號的十幾家店鋪,包括錢莊,外加這處宅院,合在一起,隻當十萬兩!”
順安心裏一顫,右手下意識地伸向內衣。
支票仍在。
俊逸看在眼裏。
“路是一步一步走的,老爺不必著急!”齊伯勸慰道。
“唉,齊伯呀,”俊逸斟給他一杯茶,“我也想不著急,可……我應下儲戶三日後兌銀,”悵然,“我,魯俊逸,決不能食言啊!”
“魯叔,”順安急道,“您講的是三日後,但並沒有說明是哪一日,晚幾天再還不遲!”
魯俊逸橫他一眼,重重地將壺蹾在幾案上。
“齊伯講得是,”挺舉接過話頭,“越是關鍵辰光,越要沉得住氣。路既然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也就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是哩,”俊逸悵然歎道,“路是一步一步走到今朝的。魯叔鬼迷心竅,不肯聽你的,終致此辱,魯叔這是咎由自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