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瑤急了:“快講,傅曉迪哪兒去了?”
“咦,真是怪哩!他去哪兒你哪能不曉得?”
“快講呀,急死人哩!”
“嗨,一大早他就尋到我,說是有樁急事體,要到外國去。剛好有班船去日本,我陪他買好票,送他上船去了。”
“船……走沒?”
“早走了,十點鍾的船,這辰光怕是已經漂在大海上了!”
一陣天旋地轉,碧瑤栽倒在地。
申老爺子的宅院裏,葛荔推門進來:“老阿公,老阿公—”
申老爺子正在擺弄花盆,抬頭看她:“啥事體?”
“魯老板他……尋無常了!”
“哦?”申老爺子老眉凝起,“慢慢講!”
“阿彌公交給挺舉一封信,裏麵有張十萬兩銀子的彙豐支票,是麥基送給他的。挺舉拿上支票趕到錢莊,魯老板卻在梁上掛了。”
申老爺子深吸一口長氣,埋頭擺弄花盆。
“老阿公,”葛荔的語氣甚是惋惜,“就差那麼一丁點兒辰光!要是早到半個時辰……”
“又能怎麼樣呢?”
“他就不會掛喉了呀!我們趕到時,他的身子還是熱的!”
“他不是為這點兒銀子死的!”
葛荔震驚:“咦,不為銀子,又是為啥?”
“為許多東西,還有贖罪。他是一個有血性的人哪!”
“是哩。”葛荔湊過去,蹲在他身邊,有點兒羞澀,“老阿公,我……”欲言又止。
申老爺子繼續擺弄花盆:“還有啥事體?”
葛荔嘴一噘,嗔怪:“老阿公!”
“講呀!”
“你得看著我!”
申老爺子停住手,看向她。
葛荔臉上現出紅暈:“我……我得告訴您一樁好事體!”
“我這聽著呢。”
“他……就是那個小子,他……歡喜我!”
“嗬嗬,”申老爺子先是一怔,繼而笑了,“有人歡喜倒是一樁好事體哩,難得呀。”又故意皺眉,“不過,這樁好事體,老阿公有點不相信喲!”
“是真的,騙你是小狗!”
“講講看,你哪能曉得人家歡喜你哩?像你這種搗蛋鬼,沒完沒了地折騰人家,有十個小夥子也早讓你嚇跑了!”
“是……是他自個兒講出來的!” 葛荔半是呢喃,“他講,他一遇到事體,就會想到我,他還講,他……離不開我,他……”陷入遐思。
“你是哪能講哩?”
“我……我啥都沒講!”
“是哩,阿拉小荔子啥都不會講的,阿拉小荔子隻會把頭拱在人家懷裏,拿胳膊摟住人家脖子!”
葛荔又羞又急:“沒!”起身摟住他的脖子,揪住他耳朵,“老阿公,你瞎講!”
“好好好,算是老阿公瞎講。”申老爺子又開始擺弄花盆。
“老阿公,”葛荔半是說給自己,半是說給老爺子,“我想清爽了。打今朝起,我一心一意待他,我要對他溫柔,我要讓他明白,我也歡喜他,我心裏想的隻有他,我……”
“嗬嗬嗬嗬,”申老爺子兩手沒停,“阿拉小荔子這是思春哩。是嘍,二八是芳齡,小荔子已經二九了。若是等到三九,就是一個老姑娘,想嫁人也沒人肯娶嘍。”
葛荔再次摟住他的脖子:“老阿公,瞧你……”
從彙豐銀行取到的白花花的銀子被依次裝入銀箱,一溜兒擺放在茂升錢莊的櫃台後麵。
錢莊職員皆穿孝服,悉數上陣,嚴陣以待。
兌錢的人排作長龍,在廳內盤了幾道彎,由大門延伸到大街上,一直排出幾百步遠。前來兌銀的人都在胳膊上綁了一塊黑紗,神情默哀。
準備就緒,兌銀開始。
老潘站在高台上,手拿一個土製的擴聲器,朗聲致辭:“尊敬的父老鄉親們,尊敬的儲戶,我,茂升錢莊協理潘冬雷,謹代表錢莊總理魯俊逸先生,代表錢莊襄理伍挺舉先生,代表錢莊所有把頭、徒工,在此向信任茂升錢莊的所有儲戶、所有客戶,致以深深的謝意。”說畢,彎腰鞠躬。
眾人抹淚,低頭默哀。
“茂升錢莊自開業迄今,以信為本,一諾千金,錢莊總理魯俊逸先生正是因為這個‘信’字,正是因為有負諸位信托,方才舍身以謝。錢莊襄理伍挺舉先生亦是為這個‘信’字四處籌措銀子,曆盡辛苦,籌到這筆巨款,我們從現在開始,正式為所有儲戶,所有支持茂升錢莊的父老鄉親、親朋好友,兌現錢莊總理魯俊逸先生的鄭重承諾。”
一位長者問道:“潘協理,這些錢全是伍挺舉襄理籌借來的?”
“是哩。”老潘應道,“魯老板籌不到款,欲賣家產兌現諾言,但沒有人能買,因為所有銀子都被洋人卷走了。為替老爺解難,錢莊襄理伍挺舉四處奔波,曆盡委屈,終於在最後關頭籌到這筆巨款。至於伍襄理是如何籌到的,如何為難的,在下也不曉得,在下隻曉得魯老爺、伍襄理幾日來茶飯不思,天天在外麵為諸位籌錢!”
眾人無不敬服,交頭接耳,傳遞伍挺舉的名字。
“諸位鄉親,”老潘又道,“伍襄理總共籌到十萬兩銀子。伍襄理吩咐,錢莊扣留一百兩為魯老板送行,五百兩為錢莊與茂記職員支付欠薪及未來三個月的薪酬,餘下九萬九千四百兩,全部用作兌付。我粗算了一下,資金充足,凡持百兩莊票以下的客戶皆可兌現。盡管如此,伍襄理仍舊吩咐由少到多,凡持有茂升錢莊莊票的客戶,由最小數額,也即一兩銀子起兌,直到兌完全部現銀為止。潘某在此敦請諸位親友,視手中莊票數額自行調整排隊順序,凡違反秩序者,錢莊不予兌付。”
眾人紛紛查看手中莊票,自動調整順序。
慶澤遍體是傷,歪靠在自家樓下的一棵梧桐樹幹上。
慶澤身邊,他的妻子與女兒抱頭悲哭。
他家住在臨街的二樓,樓下是個做小生意的店鋪。
樓上傳來釘門的聲音。不一會兒,放高利貸的胖漢子從樓上走下,身後跟著兩個惡漢。
胖漢子走到慶澤妻子跟前:“小娘子,我與你家老公立過協議了,房子作價八十兩,小姑娘作價二十兩,清賬!”又朝身邊的惡漢努下嘴,“帶人!”
那個惡漢子走過來,一把拖過女孩子。
女孩子死死抱著母親,慘叫不絕:“姆媽,我不去,我不去呀……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