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從沒生心,我……我從未想過這事體,從未想過與他伍挺舉……”碧瑤頓住話頭。
“我曉得你與挺舉不對鉚,我曉得你的眼裏隻有傅曉迪。也是因為這個,我才同意伍挺舉這個餿主意!再說,阿妹你三番五次尋死覓活,把我們幾個全都逼到絕路上了!”
“我死我的,啥辰光逼你們了?”碧瑤脖子一硬。
“咦!”葛荔的脖子也硬起來,“魯碧瑤,你哪能不曉得事理哩!齊伯是我七阿公,七阿公十幾年如一日,鞍前馬後守著你家,侍候你一家老小,把你爸待作兒子,指望你爸養老送終哩。可你爸倒好,生意做砸了,屁股一拍走人不說,還把你托付給七阿公,你若死了,叫我七阿公哪能辦哩?叫啥人為我七阿公養老送終哩?還有我的挺舉,你爸也托挺舉了,給他寫下一封遺囑,你若死了,你阿爸若是夜半三更來尋挺舉麻煩,叫挺舉哪能講得清哩?挺舉是我男人,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叫我的日子哪能過哩?”
葛荔胡攪蠻纏,生生講出這套理來,碧瑤倒是無話可說了,悶著頭坐在床上。
“魯碧瑤,說呀,你同不同意?”葛荔盯住她。
“我……我不同意,我無法與伍挺舉住在一起!”
“咦,”葛荔又來勁了,“看來你真還拎不清哩!方才講得明明白白,你們隻是名義上的,你想與他住在一起,小荔子我還不答應呢!我再明確一遍,你倆隻是名義上的夫妻,是做給外人看的,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必須各睡各的,你睡在這個窩裏,他睡在天使花園,睡在我眼皮底下,你倆甭說是做啥好事體,連相互之間多看一眼,我都要打噴嚏哩!”
碧瑤終於聽得明白,撲哧笑了。
“魯碧瑤,”葛荔順竿子上了,“你甭灰心,更不要死心。曉迪與他一起長大,沒有人比挺舉更了解曉迪。聽挺舉講,曉迪不是完全沒有良心的人。曉迪的家世……你也曉得了。他能走到這一步,情有可原。他受到的傷害,隻怕我們想象不出來。他更名換姓,為的是想擺脫不好的出身。眼下的景況,他怕是嚇壞了,他……害怕回到從前,害怕承擔你家的債務。待過去眼前這道坎,待一切好起來,待你生下這個孩子,如果你不嫌棄他,相信他會屁顛屁顛地回到你的身邊!”
聽她講到曉迪,碧瑤心又傷了,淚水出來。
“阿妹呀,”葛荔趕忙解勸,“我曉得你隻是傷心,不是死心,因為你仍然愛他,你的心裏仍然有他。愛不分出身,既然你愛的是他這個人,無論是傅曉迪,還是甫順安,你都會愛他,是不?”
碧瑤哽咽。
“聽挺舉說,你的曉迪也是愛你的,是在心裏愛。聽挺舉說,曉迪親口講過他愛你,還對三清爺起過誓。他敢欺人,但不敢欺神呀。挺舉這人,就我所知,從不騙人,也不敢騙人!”
碧瑤抬頭:“為啥不敢騙人?”
“因為本小姐我呀!”葛荔甩一下長發,“他敢騙人,看我小荔子不拿木棒子抽死他!”
碧瑤破涕為笑。
“阿妹呀,要是你沒啥講的,這事體就算定了。我做大媒,齊伯證婚,我們尋個吉利日子,把這樁好事體辦了。”
“我……”
“阿妹,”葛荔和顏悅色,“我們再講一遍,挺舉與你結婚,隻是做樣子給外人看,好讓阿妹得個名分,堂堂正正地生下孩子。你倆隻是名義上的夫妻,絕不可假戲真做。我愛挺舉,挺舉也愛我。待妹子過去眼前這道坎,與那個負心賊重歸於好,小荔子我就正式嫁給挺舉,你我兩家各過各的和美日子,成不?”
碧瑤接連“嗯”出幾聲,淚水嗒嗒流下。
翠春園後院,陳炯正在伏案寫信,炳祺大步進來,將一個賬冊啪地擱在案頭,結實的屁股沉重地砸在凳子上,呼呼喘氣。
陳炯掃一眼賬冊,眼角斜向他:“啥人惹你了?”
“賬房!”
陳炯笑了:“咋惹了?”
“錢做少了!”
“是嗎?”陳炯嚴肅起來,拿過賬冊,從頭翻到尾,眼睛眯起,“沒看出來,哪兒做少了?”
“不是他做少了,是……這個月掙少了!”炳祺氣緩一些,“他奶奶哩,好好的生意,說垮就垮了,碼頭貨少了,堂子也冷清,我這……管吃管喝,還得倒貼錢哩!”
“不是有進賬嗎?”陳炯朝賬冊努下嘴,“碼頭淨掙幾十塊,堂子也沒賠呀!”
“什麼沒賠?兩個月前碼頭月賺五百,堂子少說也有三百多!”
“嗬嗬,你呀,知道什麼叫作不知足嗎?這就是!睜眼看看,上海灘這辰光有幾家賺錢的?你能不賠,就是賺了!”
“嘻嘻,是哩!”炳祺撲哧笑了,“剛剛把賬房罵一大頓,解了口悶氣!”
“你來得正好,我在向孫先生稟報上海情勢。咱賬上有多少錢了?”
“拋股票得二十三萬三千兩,另有八千,是我和師叔籌募的,合計二十四萬一千兩!”
陳炯記下來,衝炳祺豎根拇指。
“師叔,”炳祺站起,湊上來,“這款子放在銀行就是死錢。眼下市場低迷,正是置業良機,因而我想……”
“想做啥?”
“想開家賭場,再開幾家堂子!近日小娘好尋,二三十塊就能買到上等姿色!如果可能,我還想開家劇院,那也是個撈錢的好場所哩!不瞞你講,碼頭生意既賺錢慢,又沒品相,我幹膩味了!”
“唉,”陳炯長歎一聲,誇張地搖頭,“你呀,總是離不開這些下九流的勾當。己不正,焉能正人?我們是革命黨,要做大事體的,無論做何事體,都要以正壓諸邪,以正行於天下,曉得不?”
“嘿嘿,”炳祺幹笑兩聲,撓頭,“師叔,我……我不是就曉得這幾手嗎?”猛地一拍腦袋,“對了,師叔,有樁大事體,保管發筆橫財!”
“啥事體?”
“魯家財產明日拍賣,說是沒幾個入場的。”
“為啥?”
“有人下黑帖了!”
“啥人?”
“這種小事體,我沒過問。不過,有黑帖子在,到場的必定不多,我們何不撿個便宜去?”
“再便宜也撿不得。近日成立中部同盟會,這筆錢要派大用場。先取三萬兩出來!”
炳祺小聲詢問:“是彙給孫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