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寂靜後,三個兒子首先回過神來,他們站起身往靈棚外麵跑,邊跑邊喊:全他媽吹倒了,快點出來扶起來。
裏麵的孝子們聽差了話頭,以為靈棚要倒,撇下棺材往外跑。
外麵風停雨歇,如果不是滿地的紙人紙馬,很難相信有這麼短暫的大風。
眾人開始七手八腳收拾地上的紙貨,放歸原位。兩個小孫子合力抬動一具倒地的紙人,紙人由秫秸杆做的筋骨,外麵糊了一層白紙,上麵拿漆料描眉畫鳳,份量很輕,極易被風刮倒,因此,腳下通常放些磚頭瓦塊一類的東西壓住。即便這樣,一有風吹草動依舊搖搖欲墜。
擺在兩個孫子麵前的是個馬夫,馬夫體型矮胖,四方大臉,下巴用墨水潑成了一坨濃密的胡子,眼睛用雞蛋殼製成,中間漆黑一點,露出大部分眼白,樣子比較凶惡。
馬夫倒地時,後腦勺被磚頭磕了進去,眼睛差點震落,深陷在眼眶裏麵。
兩個孫子一人一邊兜住紙人馬夫,馬夫生了根一般紋絲不動。
有個孫子想了想,大概腦瓜不夠使,他看了一眼說:腳上壓著磚頭,將磚頭拿了。
另一個孫子比較聽話,在紙人腳下尋找磚頭,沒有找到。他張著兩手說:沒有,你媽腳上什麼都沒有。
於是,兩個孫子沒有多想,繼續用力,紙人依舊巋然不動。
其他人收拾完地上的紙人紙馬圍上來,有個人眼尖,他說:這個東西不是咱們這裏的,是新來的。
這句話放在平時,人們會把它當屁給放了,但是現在不同,這話跟炸彈差不多,聽到的人耳朵根子發炸,頭皮發麻。
人們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老孫頭撓著後腦勺,同樣一臉疑惑的說:我接手的紙貨,心裏還是有數的,紙人紙馬還有馬車,唯獨沒有馬車夫。
孝子們含糊著說:老孫頭,你的記性是不是出問題了,這麼多紙貨,多出個把人還是比較正常的。
老孫頭心裏有數,他從沒有在這種事上含糊過,為了不引起恐慌,他笑了笑“大概記混了。”
大夥如釋重負,紛紛說:是呀,這麼說就對了,先扶起來吧。
兩個孫子說:扶不動。
“吃貨,平時吃奶的勁兒哪去了?閃開。”
大兒子伸手扭住紙人的胳膊,發覺黏黏的濕濕的,像淋了細雨一般。他沒有多想,一使勁,居然沒有揪動。大兒子心說“什麼玩意造的,死沉死沉的”,剛這麼想著,左手抱住紙人的後背,後背沉甸甸的跟真人差不多。他沒有多想,雙手合抱將紙人從地上戳起來。
他趴著兩手說:跟你媽死人差不多。
說完,全身過電般涼了半截,別人不知道,他心裏明鏡似的,現在回想起來,地上躺的根本就是一個人。
眾人不明就裏,打著哈哈:個大腎虛,你的勁兒全部都吃了奶了。
大兒子也跟著幹笑,皮笑肉不笑。這時,他看到紙人馬夫向自己走過來,貼著他走進靈棚。
靈棚裏,不知誰放的紙錢,火勢正旺,馬夫脫下衣服在上麵烘烤,映著火光,能夠清楚的看出來,前胸有一片濃密的護心毛。正對麵站在一個老婦人,看身影非常像死去的老太太。
大兒子沒有說話,仗著膽子走到跟前,這時,老太太說話了:大頭啊,過來幫忙,一不小心掉在水裏,全弄濕了,這樣趕路是要傷害身體的。
大兒子五官移位,心神難收,站在他麵前的正是去世兩天的老太太。他心存僥幸,仗著膽子問:娘,是你嗎?
“這孩子,還娘的聲音都聽不出了。”
大兒子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精神瞬間崩潰,開始繞著靈棚跑來跑去,上躥下跳。
就在這個晚上,大兒子好端端忽然就瘋了,嘴裏說著亂七八糟的胡話,一會哭一會笑的。人們花了好長時間才把他逮住,五花大綁捆在長條凳上,開始的時候有兩個人負責看守,但是經不住大兒子神鬼的往外噴,將他扔在南房裏跑了出來。
第二天看上去是個好天,霞光隱藏在魚肚白的天空中。折騰了一宿的人們正在昏昏欲睡,院子的小南房裏,大兒子已經掙脫束縛,用凳子敲碎木頭窗子,整個人站在小窗戶上準備放肆放肆,剛掏出小鳥,馬夫從大門口走過來,對大兒子說:昨天有匹馬摔傷了,你娘說是你弄壞的,現在叫你過去一趟。
他口裏應著,但是小鳥也沒有閑著,將尿液全部噴在兩條大腿裏麵,忽然想到:老娘不是死了嗎。
想到這裏,他大聲囔囔道:少他媽騙我,老娘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