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跪在他麵前連稱萬歲,口稱臣妾罪該萬死,可是皇帝卻出起神來。他看著皇後花一樣的麵孔,想起自己幼年喪母,從未感到母親的愛。因此當他愛上皇後之後,就有輕微的犯罪感,每次和皇後做愛時,他感到她肉體的顫栗,就有一種兒奸母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絕不會割舍皇後,自己深入密室苦修。於是他苦笑一聲,叫皇後平身。又賜她與自己同座。皇帝握著皇後的手說:
“梓童,朕已有了追回手串的辦法,但是卻難免要冒犯於你。自從你我結緣以來,你已為我忍受了不少痛苦。為了追回手串,朕又要你為我忍受新的痛苦。因此朕要請求你的原諒。”
皇後又到皇上麵前跪下,口稱她能夠身為當今國母,全賴皇上的厚恩,她願為皇上做一切事,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追回手串,因為它已經被毀掉了。皇上對這種說法感到厭倦。揮手叫皇後離去。然後在蒲團上靜坐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想:皇後已經為他忍受過不少痛苦,再讓她忍受點也無妨,這就如頑童煩擾母親時那種模糊的心境,既然她能受得了生他的痛苦,還有什麼受不了的。
王安再到衙門裏去點卯時,發現同事們在簽事房裏飲酒賭博,到處是放縱鬆懈的情緒。他還來不及打聽出了什麼事,就被叫到公堂上去,被按在堂上打了三十大板,做公差的總難免挨打。可是這一回打得非常之輕,那力量連蚊子都拍不死。挨過打之後,王安跪起來,要聽聽自己挨打的原因。可是官老爺什麼也沒說,搖頭歎氣地退堂了,他問打人的公差,今天這三十大板是怎麼回事,可是那些人也隻顧搖頭歎氣地離去。於是王安就回簽事房去,問出了什麼事情。別人說,皇帝早上下了聖旨,要全城的公差繼續追查手串的案子,並且是嚴加追查,一天不破案,全體公差都要挨三十大板。
公差們說,手串已經被皇後毀去,還要追查,這豈不是向公狗要鹿茸,向母雞擠奶的事?他們還說,皇上天恩,隻賜每天三十大板,就算把大夥全閹割了,把家眷變賣為奴,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王安卻沒有那麼達觀,他趕緊回去找那個女孩,找遍了鬼方坊,再也找不到,他就回家來,坐在床上痛悔自己的愚蠢:第一不該冒失地出手抓那孩子,第二不該相信這個案子已經結束,第三不該對那女孩說,要她向老婆學針線。此時她肯定已經遠走高飛,他想到自己能夠和她住一個坊裏,這是何等的僥幸。她又自己找上門來,這是何等的機遇。上天賜給王安這麼多機會,他居然讓她平安地溜走。簡直是活該失去胡子和老婆。
現在王安隻好把希望寄托在皇後身上。他回簽事房去,聽說皇上已經下旨把她廢為庶人。還要京兆衙門把公案和刑具搬進宮去。今天晚上他要親審廢後,要全城的公差都進宮去站堂。王安聽到這個消息,嚇得麵孔鐵青,坐在長凳上,好像一段呆木頭。
皇後被貶為庶人之後,就從宮殿裏搬進了黑牢。在那兒她被席子上的黴味熏得半死,還被人剝去長袍,除去釵環,換上了罪衣罪裙。這種粗布衣服她從來沒穿過,她覺得渾身如蟲叮鼠咬。天黑之前,晚霞從窗口映入,照到皇後身上,她覺得周身血跡斑斑,想到即將到來的羞辱和酷刑,她幾次幾乎暈死過去。最後有人打開牢門,用鎖鏈鎖住她的手足,牽著她去見皇帝。皇後赤足踉蹌,走過宮裏的石板地,心想:生為絕代佳人,實在是件殘酷的事情。
對於皇後來說,就連更衣這樣的小事都是巨大的痛苦。從窗縫裏吹進來的風也能使她感到利刃割麵的痛苦。出浴時的毛巾不管多麼柔軟,她都覺得如板銼毛刷。所以活在世上就如忍受一場酷刑。盡管如此,做絕代佳人也比不做好。這就如君王的雨露之恩,來時令人不堪忍受,但是如果不來,更叫人無法活下去。因此皇後決定領受皇帝賜給的刑罰,寧可在刑具下死去,也不改變上諫皇帝的初衷。
皇後來到皇帝前跪拜時,披散著萬縷青絲,脖子上套著鐵鏈。她穿著死囚臨刑時穿的褐色衣裙,赤手赤足,用氣息奄奄的聲音喊道:“犯女××,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聽了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叫皇後抬起頭來,發現一天不見,皇後已經清簡了很多,他以聊天的口吻說:
“梓童,你披枷帶鎖,身著死囚的服裝,朕覺得更增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