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很細心地解說這支舞,示範的舞步也故意放得很慢。
我很努力地記下學姐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
武俠小說中,師父臨終前總會將畢生武學,以口訣傳給徒弟。
我就像那個徒弟一樣,用心記住每一句口訣。
外足交叉於內足前(舞伴相對)、內足原地踏、外足側踏(麵轉朝方向線)、停。
內足交叉於外足前(舞伴背對)、外足原地踏、內足側踏(麵轉朝方向線)、停。
從這支舞的前八拍開始,我便把舞步當公式般熟記。
學姐教完後,朝收音機的方向點點頭。
等待音樂響起的空檔,學姐微笑地交代:“這是戀人們所跳的舞,所以任何踩踏的舞步都要輕柔,千萬不要驚擾了在深夜獨自綻放的玫瑰哦。”
然後音樂響起:“玫瑰花兒朵朵開呀玫瑰花兒朵朵美玫瑰花兒像伊人哪人兒還比花嬌媚凝眸飄香處花影相依偎柔情月色似流水花夢托付誰”
夜玫瑰的舞步其實不難,都很基本而簡單。
無論是藤步、迭步,還是也門步。
隻是男女必須不斷移位,時而麵對、時而背對、時而並肩。
偶爾還要自轉一圈。
音樂準備進入“凝眸飄香處”時,男女才牽著手。
如果把男女在廣場上的舞步軌跡,畫成線條的話,那麼將可以畫出一朵朵玫瑰花。
而學姐所在的圓心處,便是那朵綻放得最嬌媚的玫瑰。
我終於知道,夜玫瑰不僅是一首歌,也是一支舞,更是學姐這個人。
如果喜歡一個人跟火災現場一樣,都有個起火點的話,那麼,這就是我喜歡學姐的起火點。
然後迅速燃燒,一發不可收拾。
“柔情月色似流水,花夢托付誰……”
音樂結束。
有了那天的遲到經驗,我早上被鬧鍾叫醒時,便不再跟周公拉拉扯扯。
即使周公拉住我衣袖,希望我多停留幾分鍾,我也會一腳把他踹開。
就這樣過了幾天,台北市的公車調度逐漸習慣我們這群搭公車的人。
而路上雖然也會塞車,但已經沒有那天嚴重。
經過幾天的適應後,我發覺如果我和葉梅桂同時起床,那麼我起床後15分鍾,就是我出門上班的最佳時機。
我會比她早出門,所以我出門前除了要跟小皮說一句:“小皮乖,哥哥很快就回來了。”
還會跟她說一句:“我走了,晚上見。”
而且得先跟葉梅桂道別,再跟小皮道別,順序不可對調。
否則我會看到夜玫瑰的刺。
我和葉梅桂都培養了一個新習慣,維持這種習慣下的出門上班模式。
唯一貫徹始終、擇善固執的,是小皮咬住我褲管的習慣。
牠咬住我褲管時,也依然堅忍不拔。
而葉梅桂總是幸災樂禍地看著。
但今天要出門上班時,小皮剛湊近我左腳,便往後退。
有點像是吸血鬼看到十字架。
我很好奇,不禁低頭看了看我左腳的褲管,彷佛看到黃色的東西。
我又將左腳舉起、枕在右腿上,右手扶著牆壁,再仔細看一遍。
“哇!”我嚇了一跳,低聲驚呼。
然後我聽到葉梅桂在客廳的笑聲。
“這是妳做的嗎?”我舉起左腳,指著褲管,問她。
“是呀。很漂亮吧。”葉梅桂的笑聲還沒停。
“這……”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我的褲管縫了七個小星星。
七個黃色的“★”鑲在黑色的長褲上,雖然很靠近褲子底部,但如果仔細看,還是很明顯。
“你不是說那七個小破洞的排列形狀,很像天上的北鬥七星嗎?”
葉梅桂終於忍住笑:“所以我幫你縫褲子時,就縫上星星了。”
“妳什麼時候縫的?”
“昨天晚上,你睡覺以後。”她又笑了起來:“我看到你的褲子晾在屋後的陽台,就拿下來縫。縫完後再掛回去。”
“妳為什麼要幫我縫褲子呢?”
“小皮咬破你褲子,我有責任幫你補好呀。”
我又低頭看了一眼,褲子上的星星。然後說:“可是縫成這樣,會不會太……”
“怎麼樣?縫的很難看嗎?”
“這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而是……”
“而是什麼?”她板起臉:“如果你不喜歡,我拆掉就是。”
“這也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
“幹嘛?不高興就直說呀。”
葉梅桂哼了一聲,便轉過頭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趕緊搖搖手:“我隻是擔心,我穿著這件褲子,會不會太時髦了?”
“才縫七顆小星星而已,有什麼時髦的。”
“可是縫得巧奪天工啊,幾可亂真耶。”
“亂真個頭。”
“唉……”我歎了一口氣:“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
“我怕會帶動台北市的流行,大家都要穿這種北鬥七星褲。”
葉梅桂又哼了一聲,然後說:“你少無聊。還不趕快去上班。”
“說真的,這條褲子看起來很酷。”
“不要廢話,快去上班!”她提高了音量。
“喔。那我走了。”我打開門,走出門兩步後,又回來探頭往客廳:“如果有人問我這麼時髦的北鬥七星褲在哪裏買,我該怎麼回答?”
“你再不走,我會讓這些星星出現在你眼中。”葉梅桂站起身。
我迅速開門、離開、關門、鎖門,動作一氣嗬成。
站在公車上,我覺得有些不自在,很怕別人朝我的褲子盯著。
我將右足交叉置於左足前,遮住那些星星。
要下車時,不自覺地想以這種姿勢,走跳著下車。
我才驚覺,這是以前跳土風舞時的基本舞步啊。
在夜玫瑰這支舞中,音樂走到“凝眸飄香處”時,便是這麼跳的。
我還記得學姐那時的眼波流轉。
我竟然在早晨擁擠的公車上,想到了土風舞的夜玫瑰,和學姐的夜玫瑰。
這幾乎讓我錯過了停靠站。
我慌忙下了車,站在原地,將腦中的夜玫瑰影子清除完畢。
再走進公司上班。
納莉台風走後,我的工作量很明顯地多了起來。
即使在吃午飯時,也常和疏洪道邊吃邊談。
疏洪道寫了一個小程序,仿真洪水在都市內漫淹的情況。
當水深超過一公尺時,還會有聲音出現:“媽呀,水淹進來了,快逃啊!”
“大哥,你先走吧。請幫我照顧小惠和小麗,小玲就不用理她了。”
“洪水呀,你太無情了。比拒絕跟我看電影的女生還無情啊!”
很無聊的音效,但疏洪道顯然很得意。
我則收集河道、堤防、抽水站和市區的下水道等數據,試著研究出一套能夠迅速將洪水排掉並避免市區淹水的策略。
原本下班的時間也應該延後,但我寧可把公文包塞得飽滿,將數據帶回家再處理,也不想改變我下班的時間。
因為我知道,陽台上總會有盞燈在等我。
很奇怪,當我在公司裏,即使腦海中塞滿一大堆方程式和工程圖,我仍會不小心想到葉梅桂。
有時甚至還會抽空,故意想起葉梅桂。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隻知道這樣可以讓我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