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所以李白才說:黃河之水天上來?”葉梅桂點點頭。
“嗯。李白不愧是偉大的詩人,這詩句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都很棒。”
“那這跟台北市的淹水有關嗎?”
“基隆河流域近四十年來,兩岸土地過度開發利用,河道也呈現淤積現象,河床已經抬高了。”
“是嗎?”
“嗯。而且台北的防洪計劃是在1964年所草擬,距今已快四十年。這四十年來台北快速發展,很多地方原先是土地,現在卻變成高樓。
四十年前的一場雨,如果下在今日,所造成的河道流量並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簡單地說,即使是同一場雨,現在的河道流量卻會比以前大得多。”
我頓了頓,接著說:“而且,洪水也會來得更快。”
“所以呢?”
“所以當初設計可以防範兩百年頻率洪水的堤防高度,現在可能隻剩五十年不到。台北市的堤防安全性,並沒有妳想象得那麼高。”
“那該怎麼辦?”
“可以適度加高堤防,但一昧地加高堤防不是治本之道。應該要治理基隆河,並限製土地過度開發利用,不要再與河爭地。另外,開辟一條疏洪道,分散基隆河的洪水,也是可行的方法。不過這個方法可能會很耗金錢,工程也不容易進行。”
“多設抽水站不行嗎?”她想了一下,又問。
“抽水站通常設在堤防邊,把市區內所淹的水抽到河道內排掉,所以對於防範市區淹水而言,抽水站當然有功用。但也由於抽水站不斷把水抽入河道內,無形中卻加重了河道的負擔。”
我頓了頓,再轉頭問她:“如果洪水不大,抽水站當然應該迅速將市區的水抽到河道內排掉,以避免市區淹水。但如果遇到大洪水時,河道的水位已滿,抽水站又該把水抽到哪裏去呢?”
“所以關鍵還是在基隆河本身嗎?”
“嗯,妳好聰明。”我笑了笑,接著說:“基隆河存在一些問題,除了剛剛提到的以外,還有中山橋的問題。
這些都應該包括在基隆河的治理方案中。“
“中山橋有什麼問題?”
“中山橋附近的河寬約一百公尺,但上遊的河寬卻有四百公尺。洪水流經中山橋時,河道突然縮窄,水位便會上升,連帶也會抬高上遊水位。水位抬高,洪水自然就較容易越過堤防了。”
“那該怎麼治理基隆河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
“為什麼?”
“因為在台灣治理一條河流,有時不是工程問題,而是政治問題。
妳該去問偉大的政治家,而不是問我這種常遲到的小工程師。“
葉梅桂聽完後,似乎有點疑惑,低下頭,沒有說話。
“不過往好處想,搞不好千百年後,基隆河水天上來會成為有名的詩句呢。”我笑著說。
“你還好意思幸災樂禍?”葉梅桂抬起頭,瞪我一眼。
“對不起。我不該亂開玩笑。”
“別忘了,你現在也住台北,不是在台南。”
“可是……”我歎了一口氣:“也許我應該回台南。”
“怎麼突然想回台南?”
“沒什麼。”我笑了笑:“說說而已。”
葉梅桂看了我一眼,沒有追問。
她站起身,開始收拾碗盤,往廚房端,並扭開水龍頭。
“讓我洗碗吧。”我跟著走到廚房。
“不用了。”她轉過頭:“你一定笨手笨腳的。”
“被妳猜對了。”我笑了笑。
我站在葉梅桂的身後,一動也不動,看著她洗碗。
她洗完後,把手擦幹,回過頭看見我站在她身後。
“幹嘛?洗碗有什麼好看的。”
“我隻是想幫忙,又不知道如何幫而已。”
“哼,才怪。”說完後,她又坐回她的專屬沙發,打開電視。
我也回到我的沙發。
“你心情好點了嗎?”葉梅桂眼睛看著電視,問我。
“心情?我心情沒有不好啊。”
“心情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有什麼好隱瞞的。”
“喔。剛回來時心情確實不太好,不過聽到妳說了那句話後,心情就好多了。”
“哪句話?”
“就是……就是那個妳說好話不說第二遍的那句。”
“哦。”她應了一聲。
“你心情不好是因為遲到挨罵?”
“也……算是吧。”
葉梅桂的視線離開電視,看著我:“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看了看她,她的眼神是溫柔的。
所以我把今天在會議室跟老板的對話,大致跟她說了一遍。
“哦。”聽完後,她又應了一聲。
“你是不是說了你應該說的話?”葉梅桂關掉電視,問我。
“是啊。”
“你是不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
“是啊。”
“那你就不必心煩了。”
“嗯。”我應了聲。
“就像路上的紅綠燈一樣,該亮紅燈就紅燈、該亮綠燈就綠燈。總有一方通行,另一方被阻止。如果你亮了紅燈,當然會被趕時間的人所討厭,但你隻是做你該做的事呀。總不能為了討好每一輛車子,於是一直亮綠燈吧。”
“喔。謝謝妳,我知道了。”
“記住,該亮紅燈時就要亮紅燈。”
“那我現在可以亮紅燈嗎?”我想了一下後,問她。
“當然可以呀。”
“剛才魚湯的味道很奇怪,不好喝。”
“你再說一遍。”葉梅桂坐直身子,注視著我,好像想闖紅燈。
“但是口味獨特,別有一番風味。”我趕緊亮綠燈。
“哼。”
葉梅桂拿起書,開始閱讀。
我陪她坐了一會,直到想回房間整理一下從公司帶回來的資料。
“我先回房間了。”我站起身。
“嗯。”
我走了幾步,葉梅桂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柯誌宏。”
“什麼事?”我停下腳步。
“我們一起吃吧。”
葉梅桂說完後,嘴角隻掛著淺淺的笑。
“嗯。”
而我卻是笑得很開心。
心情一鬆,提著公文包的右手也跟著鬆,於是公文包從我手中滑落。
我朝圓心走了兩步後,便停住腳步。
因為我發覺學姐正站在廣場的圓心處。
“我們請意卿學姐和木瓜學長教我們跳這支夜玫瑰。”
總是開口要我們邀請舞伴的學長又說了這句話。
我才知道,學姐今天要教舞,而且是夜玫瑰這支舞。
我根本不在乎木瓜學長是誰,甚至忘了他是叫木瓜?西瓜?還是哈密瓜?
我的視線,隻專注於學姐身上。
今天的學姐很不一樣,頭發似乎刻意梳理過。
而以往的素淨衣衫,也換上一身鮮豔,出現了難得的紅。
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學姐,不禁呆呆地望著,動也不動。
等我回神時,人群已慢慢圍成兩個圓圈,男內女外。
男女麵朝方向線,並肩站著。雙手下垂,沒有牽住。
我趕緊往後退幾步,離開這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