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確定妳說的是妳父親嗎?”
“坦白說,我不確定。”葉梅桂笑了笑:“我不確定他還是不是我父親。”
我很驚訝地望著她,雖然她試著在嘴角掛上微笑,但她的聲音和她撫摸小皮的動作,已經出賣了她的笑容。
我又看到她將五指微張,隻用手指撫摸小皮,不用手掌。
“妳……”我頓一頓,還是想不出適當的話,幹脆直接說:“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寂寞呢?”
“嗯?”她轉頭問我:“你在擔心嗎?”
“是啊。”
“謝謝。”她又笑了笑:“我沒事的。”
“可以談談妳父親嗎?”
葉梅桂突然停止所有的聲音和動作,甚至是笑容,隻是注視著我。
“我父母在我念高中時離婚,目前我父親住加拿大。”
“喔。”我覺得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有些局促。
“他今天下午回台灣,打電話給我,約我出來吃個飯。就這樣。”
“就這樣?”
“是呀,不然還要怎樣呢?”
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喔。”
“不過如果你早10分鍾打電話給我就好了。”
“喔?”
“這樣我今晚就可以先跟你吃飯呀。我不是很喜歡跟他吃飯。”
“喔。”
“別喔啊喔的,沒人規定女兒一定要喜歡跟父親吃飯吧。”
“嗯。”
“光嗯也不行。貢獻一點對白吧。”
“妳好漂亮。”
“謝謝。”葉梅桂又笑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站起身說:“妳坐好別動喔。”
“為什麼?”
“給妳看一樣東西,妳先把眼睛閉上。”
“幹嘛?想偷偷吻我嗎?”
“喂!”
“好啦。”葉梅桂坐直身子,閉上眼睛。
我把所有的燈關掉,包括客廳、陽台和我房間的燈,讓整個屋子一片漆黑。
我舉起左腳,踩在茶幾上,拉高褲管,然後說:“妳可以睜開眼睛了。”
“哇……”葉梅桂興奮地說:“北鬥七星。”
“是啊。妳縫的星星是熒光的,很亮吧。”
“嗯。”
“以後即使我們在屋子裏,也能看到星星了。”
“那應該再把褲子掛在天花板上,這樣就更像了。”
“是嗎?那我把褲子脫掉好了。”
“喂!”
“這麼黑,妳又看不到什麼。”
“搞不好開了燈也看不到什麼。”她咯咯笑了起來。
“喂,這是黃色笑話,不適合女孩子說的。”
“是你自己想歪的。你別忘了,我曾懷疑你是不是女孩子。”
“不好意思,是我想歪了。”我笑了笑:“下次我把這條褲子掛在天花板上,好不好?”
“好呀。”
我和葉梅桂靜靜看著北鬥七星,彼此都不說話。
黑暗中,我彷佛又回到廣場,看到學姐說她也渴望著歸屬感時的眼神。
我記得學姐那時的眼神,雖然明亮,卻很孤單。
好像獨自在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我試著閉上眼睛,不忍心再回想起學姐的眼神。
可是當我又睜開眼睛時,我立刻接觸到黑暗客廳中,葉梅桂的眼神。
葉梅桂的眼睛,也像星星般閃亮著。
“葉梅桂。”我叫了她一聲。
“嗯?”
“妳也像星星一樣,注定都是要閃亮的。”
“是嗎?”
“嗯。隻是因為妳身旁有太多黑暗,所以妳一直覺得妳屬於黑暗。”
我指著褲子上的星星,接著說:“但是,正因為妳存在於黑暗,所以妳才會更閃亮啊。”
“嗯。”
“夜空中,永遠不會隻有一顆星星。所以妳並不孤單。”
葉梅桂沒有回話,隻是看著我,眼睛一眨一眨。
可能是我已習慣客廳內的黑暗,也可能是她的眼神愈來愈亮,所以我發覺,客廳突然變得明亮多了。
“你把腳放下吧。你的腳不會酸嗎?”
“沒關係,不會的。”
“腳放在茶幾上,很不雅觀。”
“是嗎?我第一次看到妳時,妳的腳就是跨放在茶幾上。”
“哦。那是一種自衛。”
“自衛?”
“那時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對我而言,你隻是一個陌生男子。
一個陌生男子來看房子,我當然會擔心呀。“
“妳把腳跨放在茶幾上,就可以保護自己?”
“起碼可以讓你覺得我看起來很凶,不好欺負呀。”
“是喔。”我笑了笑。
“去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嗯。”
我收回踩在茶幾的左腳,把客廳的燈打亮。
“妳也別太晚睡,知道嗎?”
“嗯。”
“明天吃飯的事,別忘了。”
“我才不像你那麼迷糊呢。”
“喔,那妳也別興奮得睡不著。”
“你少無聊。”葉梅桂瞪了我一眼。
“晚安了。”
“晚安。”
這應該是所謂的一語成讖,因為當晚翻來覆去睡不著的人,是我。
隔天早上要出門上班前,我用北鬥七星褲,把靠近我的小皮,不斷逼退,一直逼到陽台的角落。
我很得意,在陽台上哈哈大笑。
“喂!”葉梅桂突然叫了一聲。
“我馬上就走。”我立刻停止笑聲,轉身要逃走。
“等一下。”葉梅桂走到陽台,拿給我一顆藥丸和一杯水。
我含著那顆藥丸,味道好奇怪,不禁搖了搖頭。
“你搖什麼頭?這又不是搖頭丸。”
我把水喝掉,問她:“這是什麼?”
“綜合維他命而已。”
“喔。我走了,晚上見。”
今天上班的心情很奇怪,常常會沒來由的心跳加速,似乎是緊張。
我每隔一段時間,會深呼吸,放鬆一下。
然後提醒自己隻是吃頓飯而已,不用緊張。
過了六點,開始覺得不知道該做什麼,也無法專心做任何事。
於是開始整理辦公桌上的文件,分門別類、排列整齊。
連抽屜也收拾得井井有條。
疏洪道經過我辦公桌前,嚇了一跳,說:“這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什麼意思?”
“把辦公桌弄亂的人是你,弄幹淨的人也是你。”
“喂,你的桌子比我亂得多。”
“這個世界是一片混亂,我的辦公桌怎能獨善其身?”
我懶得理他,繼續收拾。
“小柯,你今天怪怪的喔。”
“哪有。”
“嘿嘿,你待會要跟女孩子去吃飯吧。”
“你怎麼知道?”
“一個優秀的工程師,自然會像老鷹一樣,擁有銳利的雙眼。”
“是嗎?”
“嗯。你今天去了太多次洗手間了。”
“那又如何?”
“你每次去的時間並不長,所以不是拉肚子。應該是去照鏡子吧。”
“這……”
“我說對了吧。怎麼樣?跟哪個女孩子呢?”
疏洪道問了幾次,我都裝死不說話。
“你的口風跟處女一樣……”他突然改口說。
“怎麼樣?”我不自覺地問。
“都很緊。”說完後,疏洪道哈哈大笑。
我不想再理他,提了公文包,趕緊離開辦公室。
到了公司樓下,看看表,才七點鍾。
在原地猶豫了幾分鍾,決定先搭出租車到餐廳再說。
到了餐廳門口,也才七點半不到,隻好到附近晃晃。
算準時間,在八點正,回到餐廳門口。
等了不到一分鍾,葉梅桂就出現了。
“進去吧。”她走到我身旁,簡單說了一句。
這家餐廳從外觀看,很像日本料理店;坐定後看擺飾裝潢,則像中式簡餐店;服務生的打扮穿著,卻像是賣泰國菜;等我看到菜單之後,才知道是西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