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 3)

“妳知道美國嗎?”

“當然知道。問這幹嘛?”葉梅桂很疑惑地抬頭看我一眼。

“妳知道美國的密西西比河嗎?”

“嗯。”

“妳知道美國的密西西比河曾經截彎取直嗎?”

“喂!”她瞪我一眼:“把話一次講完。”

我笑了笑,接著說:“美國人當初為了航運之便,就把密西西比河很多彎曲的河段,截彎取直。可是密西西比河說,老天生下我就是彎的,我偏不想變直。”

“胡扯。河又不會說話。”

“變直後的密西西比河努力左衝右撞,希望能恢複原來的彎度。後來美國人沒辦法,隻好不斷地在河的兩岸做很多護岸工程,全力阻止密西西比河再變彎。妳猜結果怎麼樣?”

“我猜不到。”她搖搖頭。

“密西西比河就說:好,你不讓我左右彎,那我上下彎總可以吧。”

我笑了笑,一麵學著毛毛蟲蠕動的樣子,一麵說:“結果密西西比河就上下波動,於是很多地方的河底都呈波浪狀喔。”

“是嗎?”

“嗯。後來有些已經截彎取直的河段,隻好讓它再由直變回彎。”

“哦。”葉梅桂隻是簡單應了一聲。

“一條河都能堅持自己的樣子,朝著自己所喜歡的路走,不畏懼任何艱難和障礙……”我微微一笑,看著她的眼睛:“更何況是人呢。”

葉梅桂的眼睛閃啊閃的,過了一會,眼神變得很亮。

“玫瑰。千萬不要輸給密西西比河喔。”

“嗯。”

她點點頭,然後看著我,沒多久便笑了起來。

“再回去當老師吧。”我說。

“好。我會考慮的。”她說。

窗外的街燈把巷子照得燈火通明,黑夜已經降臨。

“我們走吧。”葉梅桂看了看表。

“嗯。”

我們走到吧台邊,除了拿MENU的妹妹外,還有一個女孩。

她應該就是葉梅桂所說的,這對姐妹檔中的姐姐。

“葉老師,好久沒見了。”姐姐笑著說。

“嗯。”葉梅桂也笑著說:“以後我會再常來的。”

“這位先生也要常來喔。”姐姐朝我點個頭。

“我一定常來。”我說。

“一定喔。”姐姐微微一笑。

“當然囉。妳們煮的咖啡這麼好喝,我沒辦法不來。”

“謝謝。”姐姐用手背掩著嘴笑:“你真會說話。”

“我是實話實說。我待會一定沒辦法吃晚餐。”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晚飯的味道,破壞剛剛殘留在唇齒之間的咖啡香啊。”

“嗬嗬……”姐姐又笑了,連妹妹也跟著笑。

“我……”我正準備再說話時,瞥見葉梅桂的眼神,隻好改口:“我們走了。Bye-Bye。”

我和葉梅桂走出店門口,我轉頭跟她說:“這對姐妹都很漂亮,但姐姐更勝一籌。”

她瞪我一眼,並未回話。

“真好,這裏就在公司附近,以後可以常來。”

“你很高興嗎?”

“是啊。”

“你一定很想笑吧?”

“沒錯。”我說完後,哈哈笑了幾聲,不多不少,剛好七聲。

“哼。”她哼了一聲,然後才開始繼續往前走。

回到七C,我看看時間,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唉呀,剛剛應該順便吃完晚飯再回來的。”

“你不是說,不想讓晚飯破壞咖啡香嗎?”葉梅桂坐了下來。

“那是開玩笑的。”

“原杉子可不這麼認為。”

“原杉子?”

“那個姐姐姓原,叫杉子。”

“真是好聽的名字啊。”我嘖嘖讚歎了幾聲。

“是嗎?”她抬頭看我一眼,我感覺有一道無形的掌風。

“不過再怎麼好聽,也沒有葉梅桂這個名字好聽。”

“來不及了。”她站起身:“你今晚別想吃飯。”

說完後,她走進廚房。

“妳要煮東西嗎?”

“沒錯。”

“有我的份嗎?”

“沒有。”

“那我下樓去買。”

“不可以。”葉梅桂轉過頭,看著我。

“可是我餓了啊。”

“誰叫你亂說話。”

“我又沒說錯什麼。”

“你跟原杉子說了一堆,還說沒有。”

“有嗎?”我想了一下:“沒有啊。”

“那你幹嘛說你會常去?”

“妳常去的話,我當然也會常陪妳去。”

“你怎麼知道我會常去?”

“妳自己親口告訴原杉子妳會常去的啊。”

“那你剛走出咖啡店時,為什麼那麼高興?”

“玫瑰。”我走近她身旁,再說:“那是因為妳終於考慮再回去當老師,我當然很替妳高興啊。”

“哼。”過了一會,她才哼了一聲:“又騙人。”

“我是說真的。我真的很替妳高興。”

說完後,我轉身準備走進房間。

“你要幹嘛?”她又開口問。

“回房間啊。”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

“你不用吃晚飯的嗎?”

“妳不是不準我吃?”

“我叫你不吃你就不吃嗎?你哪有這麼聽話。”

“妳是老師啊,妳說的話當然是對的。”

“你少無聊。”她打開冰箱看了一會:“沒什麼菜了,不夠兩個人吃。你陪我下樓去買吧。”

“兩個人?妳才一個人啊。”

“廢話。連你算在內,不就是兩個。”

“幹嘛把我算在內呢?”

“你走不走?”葉梅桂拿起菜刀。

我們下樓買完菜回來,葉梅桂便在廚房忙了起來。

“你知道下星期一開始,捷運就恢複正常行駛了嗎?”

她在廚房切東西,頭也不回地說。

“是嗎?”我很驚訝:“我不知道。”

“你真迷糊。”

“那這麼說的話,我就可以恢複以前的日子囉。哈哈……”

“幹嘛那麼高興?”

“當然高興啊。我起碼可以多睡20分鍾啊,天啊,20分鍾呢!”

“無聊。”

“妳盡量罵我吧,現在的我是刀槍不入啊。哈哈,20分鍾啊!”

我低頭抱起小皮:“小皮,你一定也很高興吧。我們終於熬出頭了。”

“你真是有病。”

“下次再亂說話,我就罰你沒晚飯吃。”

葉梅桂把菜端到客廳,說了一句。

我手一鬆,放下手中的小皮,靜靜地看著她,然後發楞。

這句話好熟悉啊,學姐以前就是用這種口吻罰我多做幾次邀舞動作。

我記起來了,學姐的聲音柔柔軟軟的,不嘹亮但音調很高,好像在無人的山中輕輕唱著高亢的歌曲一樣。

對,學姐的聲音就是這樣,沒有錯。

學姐正在我耳邊唱歌,“花影相依偎”這句,學姐唱得特別有味道。

“喂。”葉梅桂叫了我一聲,學姐的歌聲便停在“花影相依偎”。

“不是說餓了嗎?”她微微一笑:“還不快吃?”

“我……”

“笨蛋。吃飯時還有什麼事好想?”她把碗筷遞給我:“先盛飯吧。”

我把飯盛滿,葉梅桂看我盛好了飯,便笑著說:“我們一起吃吧。”

於是學姐又走了。

每當下學期快結束時,社團便會為即將畢業的學長姐們,舉辦一個告別舞會。

我們戲稱這個舞會的名字,叫“TheLastDance”。

這個舞會沒什麼太大的特別,隻是快畢業的社員通常都會到。

因為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在廣場上跳舞的機會。

還有,每個即將離開廣場的人,都有權利指定一支舞。

我隻是大三,並不是“TheLastDance”中的主角。

但學姐已經大四,她是主角。

是啊,學姐快畢業了。

而我還有一年才畢業。

每當想到這裏,我總會下意識地看一下廣場。

我不知道學姐不在後的廣場,是否還能再圍成一個圓?

“TheLastDance”舉辦的時間,就在今晚。

距離第一次跟學姐跳夜玫瑰的夜晚,已經一年三個多月。

在等待夜玫瑰出現的夜晚裏,總覺得時間很漫長。

可是終於來到“TheLastDance”時,我卻會覺得那段等待的時間,不夠漫長,時間過得好快。

學姐今晚穿的衣服,跟她在廣場上教夜玫瑰時的穿著,是一樣的,身上同樣有難得的紅。

學姐的人緣很好,廣場上的人都會搶著邀學姐跳舞。

即使是不邀請舞伴的舞,也有人爭著緊挨在她身邊。

我一直遠遠望著學姐,沒有機會擠進她身邊。

我的視線穿過人群的空隙,靜靜地看著夜玫瑰。

偶爾學姐的目光與我相對,她會笑一笑、點點頭。

有時會拍拍手,示意我剛剛的舞跳得不錯。

舞一支支地過去,學姐的身邊始終圍著一圈人。

我最靠近學姐的舞,是以色列的水舞,學姐在我對麵。

如果把我跟學姐連成直線,這條直線剛好是圓的直徑。

原本這種距離在圓圈中是最遠,但向著圓心沙蒂希跳時,我們反而最接近。

沙蒂希跳時,圓圈內所有人的口中會喊著:“喔……嘿!”,“嘿”字一出,左足前舉,右足單跳。

以往學姐總是要我要大聲一點。

不過今晚我第一次做沙蒂希跳時,卻無法嘿出聲音。

但學姐第一次做沙蒂希跳時,很努力將舉起的左腳往我靠近。

由於用力過猛,身體失去重心而摔倒,幸好兩旁的人拉起她。

學姐隻是笑一笑,沒有疼痛的表情。

快要做第二次沙蒂希跳前,學姐眼神直盯著我,並朝我點點頭。

我也朝學姐點點頭。

於是我和學姐幾乎拖著兩旁的人往圓心飛奔,同時將左腳伸長、用力延伸,試著接觸彼此。

但還差了一公尺左右。

而我口中,終於嘿出了聲音。

我們一次次嚐試,左腳與左腳間的距離,愈來愈短。

在最後一次,我們舉起的左腳,終於互相接觸。

而我在嘿出聲音的同時,也嘿出了眼淚。

是的,學姐。廣場是我們共同的記憶。

無論是妳第一次拉我走入圓圈的田納西華爾茲,還是現在的水舞,今晚的每一支舞,都曾經屬於我們。

我們的腳下,踩過美國、踏過日本,並跨過以色列、波蘭、土耳其、馬來西亞、匈牙利、希臘……

世界就在我們的腳下啊!

水舞快結束了,音樂依然重複著“Mayim……Mayim……”的歌聲。

圓圈不斷順時針轉動,就像我們不斷繞著世界走一樣。

學姐,是妳將我帶進這個世界中,我永遠會記得。

水舞結束後,所有的人還圍成一個圓。

我跟學姐都席地而坐,略事休息。眼神相對時,交換一個微笑。

廣場上突然傳來:“接下來是今晚的最後一支舞了。”

在眾人的歎氣聲中,學姐迅速起身,朝她左手邊方向奔跑。

“最後一支舞,是由意卿學姐所指定的……”

我突然驚覺,也迅速起身,往我右手邊快跑。

學姐往左邊,繞圓圈順時針跑動;我則往右邊,繞圓圈逆時針跑動。

我們兩個總共繞了半個圓,相遇在最後一句話:“夜玫瑰。”

我又回到剛來台北上班時的生活習慣,八點20起床,八點半出門。

葉梅桂便又開始比我早五分鍾出門。

以前我們維持這種出門上班的模式時,她出門前並沒有多餘的話。

如今她會多出一句:“我先出門了,晚上見。”

我則會回答:“嗯,小心點。”

她還會在客廳的茶幾上,留下一顆維他命丸,與一杯半滿的水。

我會喝完水、吞下藥丸,再出門。

當然如果不是穿著北鬥七星褲的話,我還得跟小皮拉扯一番。

也許是習慣了擁擠,或者說是習慣了這座城市,我不再覺得,在捷運列車上將視線擺在哪,是件值得困擾的事。

下班回家時,也不再有孤單和寂寞的感覺。

我隻想要趕快看到陽台上那盞亮著的燈,還有客廳中的夜玫瑰。

改變比較多的,是我的工作量。

剛上班時,我的工作量並不多,還在熟悉環境之中。

但現在我的工作量,卻大得驚人,尤其是納莉台風過後。

為了不想讓葉梅桂在客廳等太久,我依然保持七點半離開公司的習慣,但也因此,下班時的公文包總是塞得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