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
“嗯。”
“好。現在我們不要互稱學姐學弟。”學姐笑了笑:“你告訴我,你喜歡夜玫瑰嗎?”
“我喜歡夜玫瑰。”
“我再問一次哦。”
“好。”
“你喜歡夜玫瑰嗎?”
“我喜歡夜玫瑰。”
“記住你現在的聲音和語氣。”學姐終於跨上車,說:“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麵時,你一定要再說一次。”
“好。”
“不要忘了這個約定哦。”
“嗯。我不會忘記。”
“可以再說一遍嗎?”
“我喜歡夜玫瑰。”
“再一遍。好嗎?”
“我喜歡夜玫瑰。”
學姐點點頭,騎車離去。
騎了十幾公尺遠,又轉過頭跟我揮揮手。
我聽到學姐在唱“夜玫瑰”。
沒錯,學姐在唱歌,我聽得很清楚。
尤其是“花影相依偎”這句。
學姐總共轉了兩次頭,一次往左、一次往右。
然後就不再回頭了。
我看著學姐的背影,漸行漸遠;聽見學姐的歌聲,愈遠愈細。
夜玫瑰在我眼裏愈來愈小,最後消失在一個轉角。
夜玫瑰一離開我視線,我突然拔腿往前狂奔。
“學姐,妳聽到了嗎?”我大聲說:“我喜歡夜玫瑰。”
“學姐……”
“妳聽到了嗎?”
“我喜歡夜玫瑰。”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學姐。
葉梅桂終於回到幼兒園上班了。
我的生活習慣,又要再改變一次。
因為葉梅桂得早點上課,所以我起床時,她已經出門了。
以前不管是搭捷運或坐公車上班,我總能在出門前,看見她。
現在突然無法在出門上班前看到她,我覺得好不習慣。
甚至可以說,我幾乎不想出門。
葉梅桂到幼兒園上課的第一天,她在茶幾上留了一張字條。
她用一杯半滿的水壓住那張字條,字條上還放了一顆維他命丸。
字條上寫著:“我先出門了,晚上見。”
然後畫了一朵玫瑰花。
那朵玫瑰花畫得很仔細,甚至還有枝葉,葉脈條理分明。
而且每一片花瓣的線條也都很清楚。
我看著字條上的玫瑰花,一直發呆。
等我醒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天我遲到了十分鍾。
我總是把字條小心翼翼地折起,然後收進皮夾。
每當在公司覺得累時,便會拿出字條,看著玫瑰。
到今天為止,我皮夾裏已經有了九朵玫瑰。
我以前在台南時,是騎機車上班。
剛來台北時,我可以立刻養成搭捷運上班的習慣。
捷運暫停而改坐公車上班的那段時間,我也能適應。
又再回到搭捷運上班時,我更可以馬上進入狀況。
但現在每天上班前看不到葉梅桂,我說什麼也無法習慣。
在九朵玫瑰的時間中,疏洪道反而跟原杉子走得很近。
每天中午吃過飯後,他總會拉我過去喝咖啡。
喝完咖啡後,他會在吧台邊和原杉子聊天。
有時我會在店門外等他,如果等得久了,我就先回公司。
他也因此在下午上班時,遲到了幾次。
不過他根本毫不在乎。
今天我又在原杉子的店門外,等著疏洪道。
看看手表,準備回公司上班時。疏洪道突然跑出來跟我說:“小柯,陪我去買花吧。”
“買花幹嘛?”
“我想送原杉子花啊。”
“自己去買。”
“那你說,該買什麼花?”
“我不知道啊。”
“什麼?”疏洪道很驚訝:“你不知道?”
“對啊,我不知道。怎麼樣?”
“身為一個工程師,你竟然不知道要買什麼花?”
“那你就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問我?”
“我不是在問你,我是在考你。沒想到你連這個都不知道,真可憐。”
“喂!”
我轉身要回公司上班時,疏洪道死拉活拉,還是把我拉去花店。
花店就在原杉子的咖啡店右邊的巷子內。
這家花店不在我回公司的路上,所以我從來沒經過。
一到了花店,疏洪道馬上走進去挑選花朵。
而我卻被店門口左右兩邊牆上,用花拚湊成的字吸引住目光。
左邊牆上的字是:“苦海無邊”;右邊牆上的字是:“回頭是岸”。
老板走出來看到我後,微微一笑,然後對我說:“施主,你終於來啦。”
我楞了一下,仔細打量著他。
葉梅桂的生日已過,我不應該再碰到奇怪的人啊。
“我認識你嗎?”我很疑惑地問他。
“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會有海。”
他說完後,意味深長地對我笑一笑。
我終於想起來了,那是我剛到台北找房子時,所碰到的一個房東。
他看我的神色似乎是已經知道他是誰,於是又笑著說:“想不到還能再碰到你,我們真是有緣。”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白天在這裏經營花店,晚上才回家。”
“喔。”我應了一聲:“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我第一次看到你時,便對你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是嗎?”
“嗯。”他點點頭:“從你的麵相看起來,你是個很執著的人。”
“執著?”
“也就是說,在貪、嗔、癡三毒中,你的癡,非常嚴重。”
“為什麼?”
“因為你是白癡。”
“喂!”
“哈哈……”他突然笑得很爽朗:“你的反應還是一樣,很直接。”
我開始想裝死不理他,略偏過頭,看著還在挑選花的疏洪道。
“那位先生……”他手指著疏洪道:“也是執著的人。但你們兩個人的執著方式不同。”
“哪裏不同?”這讓我起了好奇心,隻好問他。
“那位先生和你一樣,都很喜歡花。”他笑了笑:“但他執著的地方在顏色,他隻喜歡黃色的花。而你……”
“怎樣?”
“你卻隻喜歡一種花。”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又微微一笑,突然問我:“就像花園裏百花齊放,你能一眼看出你最喜歡哪種花嗎?”
“當然可以。”
“是哪種花?”
“玫瑰。”
“什麼樣的玫瑰”
“在夜晚綻放的玫瑰花,夜玫瑰。”
他聽完後,笑著說:“這難道還不執著嗎?”
我微微發楞。
“好,讓我再問你。”他看著我:“是哪一朵呢?”
“什麼意思?”
“你喜歡哪一朵夜玫瑰呢?”
“這……”
我突然答不出來,站在當地,發楞了許久。
在我發楞的同時,疏洪道已選好花朵,讓老板包好,並付了帳。
疏洪道走出店門,拉我準備離開時,我才回過神。
我走了幾步,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那個老板,剛好接觸他的視線。
“不要忘了我第一次看到你時,所說的話。”他說。
“你說了什麼話?”
“我們不能用肉眼看東西,要用心來看。”
“所以呢?”
“所以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會有海。”
我還想再問時,疏洪道又拉著我走開。
我邊走邊想,試著理出頭緒。
到了公司樓下,卻發現疏洪道不見了。
他大概是經過原杉子的店門口時,就進去了。
看來他今天下午上班,又會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