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1 / 3)

下午上班時,我又拿出皮夾裏的九朵玫瑰。

然後想起“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會有海”這句話。

腦中好像突然打了一聲雷,我立刻清醒過來。

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心中有夜玫瑰,眼中自然就會有夜玫瑰”?

除了在花店以外,我幾乎很少看見玫瑰花。

即使在剛剛的花店,我也不會想要用“眼睛”尋找玫瑰花。

原來我並不是真的喜歡“有形”的玫瑰,我喜歡的是,“無形”的玫瑰。

也就是說,因為我心裏有夜玫瑰,於是在我眼中,自然可以輕易看到夜玫瑰。

我終於明白了。

但是,我心中的夜玫瑰是?

我閉上眼睛,試著用心來看夜玫瑰。

過了幾秒,我聽到一段對話。

“當然你也可以叫我,在夜晚綻放的玫瑰花。”

“什麼意思?”

“夜玫瑰。”

這是我和葉梅桂第一次見麵時的對話啊。

然後我看到葉梅桂嬌媚的眼神,聽到葉梅桂的聲音。

葉梅桂的影像逐漸被夜玫瑰取代,或者說,這兩種影像根本就是重迭的。

於是我看到夜玫瑰的枝葉、看到夜玫瑰的刺、看到夜玫瑰的含苞、看到夜玫瑰的綻放、看到夜玫瑰的花瓣、看到夜玫瑰花瓣上的水珠。

我在心裏看到的是葉梅桂,也是夜玫瑰。

我剛睜開雙眼,就立刻接觸到字條上的玫瑰。

我彷佛看到葉梅桂早上要出門前,從瓶子裏倒出一顆藥丸,然後走到廚房,倒一杯半滿的水。

接著低下身,從茶幾下方拿出一張紙條,坐在沙發上寫字。

她嘴角掛著微笑,開始在紙上一筆一劃,畫一朵玫瑰。

我在心裏大聲說:“玫瑰,別畫了。趕緊出門,妳快遲到了!”

她沒聽見,神情仍然認真而仔細。

終於畫完了,她站起身,把紙條拿高,看了一會後,很得意地笑著。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趕緊拿起皮包,蹲下身子摸摸小皮的頭:“小皮,在家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我在心裏看到夜玫瑰,於是眼睛中,到處充滿了夜玫瑰。

我立刻站起身,跑出辦公室,衝下樓。

因為我突然很想看到葉梅桂。

可是我不知道葉梅桂上課的幼兒園在哪裏啊。

我隻好先跑到原杉子的咖啡店,問她幼兒園在哪?

疏洪道果然也在那裏。

“出了店門口,你先左轉。看到一家西服店後,再右轉。”

原杉子還沒開口,疏洪道便開口說。

“然後呢?”

“然後直走,走到有紅綠燈的交叉口,再右轉一百公尺就到了……”

“謝謝。”我馬上轉身。

“就到了我們公司樓下。”

“喂!”我又回過頭,瞪著疏洪道。

原杉子笑了笑,叫我跟她走到店門口,然後指出詳細的方向。

我說了聲謝謝,便轉頭往前飛奔。

一直跑到幼兒園門口,我才停下腳,喘氣。

我走進幼兒園,傳來一陣小孩子的歌聲,循聲一看,看到葉梅桂正在戶外,教小孩子唱歌。

在我右前方20公尺處,葉梅桂背對著我,坐在草地上。

她前麵的小朋友們也都坐在草地上。

她有時雙手輕拍、有時嘴裏唱著歌,身體也不時微微擺動,我偶爾可以看見她的側臉。

這神情,跟學姐在廣場上教“夜玫瑰”時,是一樣的。

兩朵夜玫瑰的影像,又開始在我心中,交錯與重迭。

直到葉梅桂好像發覺背後有人,轉過身,看到我。

葉梅桂突然站起身,向我跑來;我也朝著葉梅桂,跑去。

我們相遇在一顆樹旁。

這情景,跟“TheLastDance”中,我跟學姐在“夜玫瑰”出現時的樣子,是一樣的啊。

“喂!”

葉梅桂叫了我一聲,我又離開夜晚的廣場,回到白天的樹旁。

“喔。”

“喔什麼喔。”她瞪了我一眼:“你來這裏,就是要喔給我聽的嗎?”

“不能用喔嗎?”

“不行。”

“嗯。”

“嗯也不行!”

“那……”我想了想,搔搔頭:“妳好嗎?”

“我很好呀。”

“吃過午飯了嗎?”

“當然吃過了。”

“那妳就不餓了吧?”

“廢話。”她又瞪我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是因為想說話才來這裏的,我是因為想看看妳。”

葉梅桂臉上微微一紅,過了一會,才低頭哼了一聲:“又騙人。”

我們靜靜地站在樹旁,沒多說話。

我一直看著低頭的葉梅桂,有時我閉上眼睛,有時把眼睛睜開。

閉上眼時,我在心裏看到夜玫瑰;睜開眼時,看到的也是夜玫瑰。

不管是葉梅桂或夜玫瑰,我在心裏看到什麼,也會在眼睛中看到。

當葉梅桂的臉頰有了一絲紅暈,我就會看到夜玫瑰嬌豔的花瓣。

當風揚起葉梅桂的發梢,我就會看到夜玫瑰的枝葉,隨風搖曳。

“對了,你怎麼知道這裏?”葉梅桂抬起頭問我。

“原杉子告訴我的。”

“哦。”她又問:“你為什麼突然想看我?”

“是啊,為什麼呢?”

“我在問你呀。”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想看到妳。”

“嗯。”她笑了笑:“現在你已經看到了呀。”

“嗯。終於看到了,真好。”

“你不應該跑來的,我們晚上就可以見到麵了。”

“嗯,說得也是。可是我老覺得上班前看不到妳,很不習慣。”

“笨蛋,有什麼好不習慣的。”

“是真的不習慣。”

“那你以後就跟我一起出門好了。不過……”葉梅桂看著我:“你那麼貪睡,要你早起大概很難吧。”

“不難,一點都不難。”我趕緊搖搖手:“我一定早起。”

葉梅桂聽完後,笑了起來。

“好吧,你回去上班吧。”

“嗯。晚上妳會回家吧?”

“廢話。我哪天不回家?”

“真好。我晚上又可以看到妳了。”

“嗯。今天別在外麵買飯回來吃了。”

“喔?為什麼?”

“在家裏吃就好。”

“我買飯回去後,也是在家裏吃啊。”

“笨蛋,今晚我煮飯。”

“有煮我的份嗎?”

“當然有!”葉梅桂又瞪了我一眼。

“那……我回去上班了。”

“好。”

我走了兩步,往左邊回過頭:“玫瑰。”

“幹嘛?”

“請多保重。”

“無聊。”

我又走了兩步,這次是往右邊回頭:“玫瑰。”

“又想幹嘛?”

“再讓我看妳一眼吧。”

“你有病呀!”

我再往前走,停下腳步又準備要轉頭時,她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可以把頭再轉轉看。”

我二話不說,很阿莎力地跑掉了。

回公司的路上,我邊走邊想,為什麼迫不及待想看到葉梅桂呢?

在等著過馬路的空檔,我突然想起,剛剛轉頭回去看著她的動作。

最後一次看到學姐時,學姐也是這樣回頭啊。

這應該同樣都表示一種依依不舍啊。

綠燈剛亮起,我卻不自覺地往後退。

右腳往後踏、左腳並在右腳旁、右腳再往前輕輕掃過。

咦?這是也門步啊。

以往學姐在唱“花影相依偎”時,我總是專注地聆聽,於是腳下的舞步,便會淩亂。

難怪我老記不起來“花影相依偎”時的舞步。

我終於想起來了。

右腳往後踏、左腳並在右腳旁、右腳再往前輕輕掃過,這就是“花影相依偎”時的也門步啊。

我還記得,由於我雙腳的動作跟學姐是相反的,所以學姐是用左腳往前輕輕掃過。

她掃起左腳的動作非常優雅,好像根本不會揚起地麵的沙。

關於“夜玫瑰”的記憶拚圖,我終於完全拚起。

是的,我一定是把這張圖,埋藏在心海裏麵,很深很深的地方。

久而久之,水麵上的泥沙開始沈澱,完全覆蓋了這張圖。

忽然海麵起了風浪,底層的泥沙被卷動,於是露出了這張圖的一角。

然後風浪愈來愈大,所有覆蓋在圖上的泥沙都被卷起,於是整張圖的樣子,又出現了。

但是,是誰造成風浪呢?

一定是葉梅桂。

當我跟她第一次見麵,她說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時,海麵就開始刮起風浪,因此露出圖的一角。

然後是葉梅桂的眼神、聲音和動作等等,加大了風浪的強度,最後終於卷走了覆蓋在圖上的,所有泥沙。

於是學姐的眼神、學姐柔柔軟軟的聲音、學姐白淨臉龐上褐色的痣、學姐唱夜玫瑰的每一句歌聲、學姐跳夜玫瑰的每一個舞步……

我全都記起來了。

馬路上的紅綠燈,不斷地交換紅色和綠色,正如現在的我,不斷地交換“過去”和“現在”一樣。

我一直呆站在路旁,卻覺得像正站在海堤上,而回憶恰似迎麵而來的海嘯,把我完全吞沒。

其實我在廣場上的回憶,隻到最後一次看見學姐為止。

夜玫瑰不僅是學姐在“TheLastDance”指定的最後一支舞,也是我在廣場上的,最後一支舞。

從此之後,我就不再到廣場了。

因為我相信,廣場上沒了學姐,就像圓沒有圓心,是沒辦法再圍成一個完整的圓。

學姐走後兩三年內,即使一個簡單的呼吸,也很容易讓我想起學姐。

我還記得,我每晚睡覺前,我一定要跟自己說一句:“我喜歡夜玫瑰。”

我很努力記下說這句話時的聲音和語氣,因為學姐說過:“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麵時,你一定要再說一次。”

我也試著多說話,多跟自己說話,也多跟別人說話。

可是我本來就是個安靜的人啊,我的話不多。

但學姐要我多說話,我就多說。

後來開始養狗,我也跟狗說話。

久而久之,我發覺身上塗滿了好多色彩。

但就像讓熊貓拍彩色照片一樣,熊貓本身依舊是黑白的。

隻有背景換成彩色。

即使是彩色的照片,我仍然是黑白的熊貓啊。

“小柯!”

我的右手被用力搖了幾下,我醒過來,感覺全身濕漉漉的。

那是因為我剛從回憶的洪流中,被拉起。

“怎麼站在路上發呆呢?”疏洪道拍拍我肩膀:“回去上班吧。”

“喔。”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然後跟在疏洪道身後,慢慢走回公司。

“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麼?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們不知道嗎?”

老板看到我們,很生氣地說:“如果不想幹了,幹脆就寫辭呈給我。還有你,小柯。”

老板指著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辦公桌要收拾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