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麗是性情中人。”
“這不是她瀆職的借口。”
“我去吧,處座。”俞曉江鄭重地說,“我是女人。”
“好吧,注意分寸,小心點。”杜旅寧說,“李沁紅,她不是女人。”
杜旅寧吩咐完後,起身出門,隨從替他披上風衣,他們匆匆下樓,上了吉普車,很快消失在繁華的馬路上。俞曉江從樓的側門走向醫院的住院部。
李沁紅的確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憑借著女人敏感的直覺,認定“春和醫院”有問題,雖然她沒有任何證據。但她有自己的理論根據。“電話辨音”一事,剛剛了結,“鉚釘”就神秘地人間蒸發了,這不可不謂一疑。共產黨召開特委會議,必須要有一個固定的會址,去酒店,明目張膽;去舞廳、麻將館不宜保密,更無安全可言;去私人會所,哪一個社會賢達會冒這種風險,把私人會所租給一些來曆不明的人;那麼,去醫院呢?她曾經消除過對楊氏兄弟的懷疑,可是現在,她疑竇叢生,懷疑又起,她不肯撤回對楊慕次的監控,並以此為誘餌,孤注一擲釣大魚。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是正確的。
叢鋒來了。
叢鋒在阿初的家裏憋了將近一個多星期,他完全和地下黨失去了聯係,榮華已經犧牲了,唯一能聯係到的同誌就是楊慕次,特委會議召開在即,他如果再無法和地下黨取得聯係,他將無法完成使命。
阿初警告他,說醫院裏到處是特務的暗哨,如果冒險前往,很可能掉進陷阱。但是,時間緊迫,容不得自己再等了,他先是去了梅花巷,猶豫再三沒有進去,轉身就坐黃包車到了春和醫院,叢鋒橫下一條心,今天一定要找到聯係人。
縱是刀俎在前,遊魚也視死如歸了。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拉他的黃包車夫就是偵緝處特情組成員。叢鋒同一時間段出現在兩個敏感地點,他的可疑之處,已經不容置疑了。
當李沁紅接到特務的消息後,喜出望外,這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收獲。
“通知偵緝處的高隊,立即到春和醫院配合抓捕行動。隻要這個嫌疑人跨進楊慕次的病房一步,就立即逮捕。”李沁紅發布命令。
“也,也包括楊副官嗎?”特務問。
“當然。”李沁紅聲音脆冷,“我會親自逮捕這個共黨,到時候我要拎著他的人頭,去問問他的老師,這個人該不該死!”
小特務一臉茫然。
夏躍春返回醫院後,直奔阿次的病房,他沒有看到病人,自然也沒有找到叢鋒。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私下裏把醫院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尋到叢鋒的蹤跡。
他萬分疲憊地回到院長辦公室,桌子上的電話鈴聲響了。
“喂。”夏躍春有氣無力地說,“阿初啊,我這裏沒人。”
“你再找找,他肯定到了。”
夏躍春放下電話,把院長辦公室的窗簾全拉下來。他像匹駱駝躬著腰在窗子麵前來回走了兩圈,拿起電話:“絕對沒來,我保證……他來了!”
“什麼?”
“他來了。”夏躍春的目光凝聚在窗外的草坪上。“截住他,我就來。”電話斷了。
夏躍春扔下話筒就往外跑。
此時此刻的楊慕次與叢鋒的距離隻有咫尺之遙,怎麼辦?
叢鋒此際就像一枝風標,他走向哪裏,幾股風就會在瞬間合股衝襲而至。危險已然降臨。
“阿次。”辛麗麗看見了阿次,她跑過去。
阿次的手心沁出冷汗。
“麗麗。”
“怎麼了?”辛麗麗半蹲下來,仰視他。
“幫幫我。”阿次決定冒險了。
“你說。”
“你向前看……”
麗麗抬頭向前看,冷不防從身側走來一人,揚手就是一記耳光,“叫你好好看著少爺,你沒聽見嗎?”一個女人把阿次的輪椅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叢鋒狐疑地看著兩個女人的背影,從阿次身邊走過……
俞曉江推著輪椅走向另一僻靜處,阿次的腦海裏浮現出無數個問號,無數個關鍵詞。俞曉江到了,那麼,杜旅寧也就到了。叢鋒現在的目標,一定是自己的病房,他去了自己的病房,自己還回得去嗎?
正思想,沒提防,俞曉江用力一傾,阿次直接從輪椅上跌落,倒在草地上。由於地勢低,樹蔭濃,外麵根本看不到裏麵發生的事。辛麗麗咬著自己的手指,禁止自己出聲,她也沒敢去扶阿次。
“說,誰約的誰?”俞曉江問。
“我。”阿次說。
“不是的。”辛麗麗欲解釋。
“不要解釋。”阿次製止辛麗麗。
“那就照規矩來。”俞曉江冷酷地說。她扶正輪椅,向麗麗伸出手來,“你的槍。”
辛麗麗看著阿次,阿次把左手背平放在輪椅的扶手上。辛麗麗從精致的皮包裏取出一隻鍍金小手槍,她交槍的時候,懇求地說:“老師,他身上有傷。”
俞曉江麵無表情,直接把槍柄砸在阿次的手背上,這一次,辛麗麗喊出來了。
血從阿次的手背上滲出……
“沒有下次。”俞曉江把槍扔還辛麗麗。“別忙著出售自己,設身處地為他人想想。”
兩分鍾後,辛麗麗臉色蒼白地離開了草坪。
俞曉江卻推著阿次走向住院部,回到病房。阿次的衣襟下藏了辛麗麗的槍。
叢鋒鎮定自若地走進醫生休息室,過了一會兒,他穿著白色大褂、戴著口罩,走出來。護士站內,兩名護士正在低頭配藥水。叢鋒走過去,看了看掛在護士站裏病人的名字和床號,他清晰地看見阿次的床號,主樓右旋處二樓十九床。便順手拿了桌沿上的聽診器,繼續往前走。
樓道裏,有一名護士從房間裏出來,她輕輕關上門,步履輕盈地跟上了叢鋒。叢鋒上了二樓,護士也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叢鋒走到十七床至十九床的走廊上,突然停止了步伐,轉過身向護士走來。護士禮貌地對他微笑。
“您有什麼需要嗎?”李沁紅主動開口,一臉溫情。
叢鋒迅速打量了護士,她大約三十七八歲,沒有化妝,穿一件白色護士服,腰帶平整,戴著蝴蝶結頭花,儀表端莊。
是自己多心了,叢鋒想。
他大大方方地走到李沁紅跟前說:“你的內衣領邊和袖口露在護士服外了。”
“哦。”李沁紅下意識地開始整理衣襟。
“護士應該給病人留下整潔、幹淨的印象,下次注意。”
“是。”李沁紅低下頭。
叢鋒低頭看見她穿的鞋子,那是一雙還沒有來得及換的皮鞋,鞋皮鋥亮,閃著光。
“你應該換上護士鞋……”
“我的護士鞋昨天洗了,還沒晾幹……”李沁紅微笑,“您請……”她有禮貌地請叢鋒先走。
叢鋒不再猶疑,走到了病房門口掛著的十九床的門牌前。
李沁紅瞬間有一絲不祥的預感,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是哪裏出了問題。不過,她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眼前這個人一定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沒有看錯。
叢鋒的手已經握緊了十九床病房的門把手。
李沁紅的手伸進了護士服的口袋,等待他推門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