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髒了,再買。”
“你以為我開銀行的?”
雅淑把頭枕在阿初腿上,說:“寫額頭上,一定不會忘。”
“不會忘?上次我叫你,替我去買本《文野三界之別》,結果你一到書店,抱了一大包‘鴛鴦蝴蝶夢’之類的書回來,害得我的書櫃變成文學垃圾站。”
“你不喜歡鴛鴦蝴蝶嗎?”雅淑坐起來,“人生要是沒有鴛鴦蝴蝶夢,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說得有幾分道理。”阿初自嘲地笑。
“本來就有理嘛。”
“有理!”阿初襲擊般把雅淑抱起來。
“啊呀,你幹嗎?”
“做鴛鴦蝴蝶夢啊。”
雅淑的手緊緊摟住阿初的脖子,說:“你不怕雌蝴蝶咬死雄蝴蝶?”
“我怕,怕你不咬……”阿初情不自禁地去咬雅淑的耳朵,雅淑笑得花枝亂顫。正當阿初欲親吻雅淑時,他的耳邊突然想起那美麗的色雷斯婢女所說的話:主人你急於知道天上的秘密,卻忽視了身旁的一切。阿初的腦海裏閃現出幾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嶽嬤嬤、榮初、劉阿四、陸良晨……
到底是誰呢?
聞著蓮子糯米粥的香,想著糖水百合湯、豬心芪參湯……有人想自己在溫柔鄉中沉睡,沉睡到老?可是,這個人忘了自己是個醫生,出色的醫生。
這可是對手的重大失誤。
此刻他眼角的餘光掃描到雅淑美麗的睫毛上,他婉轉一笑,繼續他的溫存,他感到雅淑的愛,對於孤獨的自己是一種力量,一種關懷。
阿初太需要有人愛,太需要一個溫柔的港灣了。
楊家豪華客廳的掛鍾此刻指向下午三點鍾。
楊羽樺剛剛簽署完一份合約,賣掉楊家股權、銀行、洋房的合約,買家是一位風度翩翩的華僑少年,湯家少爺親自陪同前來。據湯少說,此人一直在英國生活,不久前,隨其娘舅從歐洲旅行回國,準備在國內發展金融業。來人很謙遜,舉止得體,很有教養,一看就是出自名門。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促使楊羽樺下最後的決心是一張《上海新聞報》,報紙上刊登有名門淑女楊思桐和歸國華僑榮少爺熱戀的照片,這張照片無疑換了個方式告訴楊羽樺,自己賣掉的產業,將來很可能有女兒一份,他對自己女兒的魅力,充滿了自信心。
明堂很熱心地穿針引線,楊羽樺知道,他在其中一定牟利頗多,但是,自己顧不得許多了,隻要拿到現錢,他打算從此消失在茫茫上海灘。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長期以來,小山纓子對自己的監視、壓迫、威脅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他胸口,使他倍感焦慮、窒息。現在,沒有人能夠束縛自己了,不,應該是沒有人在乎自己了,小山纓子自顧不暇,自己對日本人已經失去了任何作用,他們在經濟上拋棄他,就是明證。
跑吧,他對自己說。沒有什麼比成堆的鈔票還要親了。
他化了裝,裝扮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學者模樣,他戴上金絲眼鏡,拎著一個不起眼的舊公文包,換上一雙並不名貴,但表麵很幹淨的皮鞋,他揣上精致的懷表,準備出遠門了。
“你想逃跑?!”一個陰沉的聲音灌入楊羽樺的耳膜,“我不會讓你跑的。”
楊羽樺轉過身去,他看見了烏黑的槍口。“纓子……”
“不要叫我。”
“你放過我吧,纓子,我們不是同路人。”楊羽樺的聲音很傷感,很富有感染力。
“我們不是同路人,可是,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船已經翻了,不是嗎?纓子,我和你都被拋棄、被出賣了。”楊羽樺向槍口邁步,“二十多年前,我曾經求你放過我,你不肯。好,我聽從你的安排,又怎麼樣呢?到頭來,我們一無所有。”
“我有任務。”
“任務已經中止了,你不覺得你像一張過期的彙票,一錢不值了嗎?”楊羽樺的身體貼在槍口上。
纓子流淚了。
“我們走吧。”
“不可以,我是帝國的軍人。”小山纓子拚命地喊叫。
“那麼,一槍打死我吧。”楊羽樺說。“不要像二十年前,讓我再受折磨……是你誘惑我,一步步走進泥潭,你得幫幫我,二十年了,還記得富士山邂逅嗎?我們徘徊在夕陽底一同賞櫻花,成片成朵的美麗的櫻花,被夕陽染得通紅,像葡萄酒……”
小山纓子的防線徹底垮了。
宣統元年,1909年5月上旬。
日本,富士山腳下,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酒館裏,年輕的中國留學生楊羽樺喝得醉意迷蒙,美麗動人的藝伎唱著古老的日本民歌,扭動著如花的腰肢,像一幅上了色彩的古畫在屏風上流動,線條優美,挑逗得楊羽樺心猿意馬,興致勃發,他提起酒壺,跟隨簡樸的音樂悠哉起舞。
直到他和那不知名的藝伎展開肉搏戰,數度狂歡過後的楊羽樺睡在了一個酒店藝伎的腳下。
他睡得很香,他不知道,有一張相片從自己懷裏滑落出來,那張相片是他兄嫂的合影。幾天後斜陽西下,在櫻花樹下,他和小山纓子邂逅了。
“先生,您喜歡櫻花嗎?”
“不太喜歡。”落日下的櫻花像血一樣飄灑。
“為什麼?”
“生命太短暫了。”
“生命短暫才顯得美麗啊。”
“是嗎?”楊羽樺笑笑。“可是,我很怕死。”
“怕死是人的天性。”纓子笑眯眯地說。她的話和容貌,讓楊羽樺感到很不舒服,所以在短暫的交談後,他們分開了。
但是,命運不肯讓他們分開,因為陰謀正在等待楊羽樺入甕。
“你要告訴他,誠懇地對他說,羽樺君,我對你一見鍾情。”小山千野幾乎是機械地對妹妹重複著自己的命令。
“我的心已經給了酒井一郎。”小山纓子表白著自己的愛情。
“你不是已經宣誓,為天皇效忠了嗎?你知不知道我們陸軍測量部參謀本部又失去了五名優秀的諜報人員,他們潛入支那不久,就被當地駐軍發現,秘密處決了。他們都是我們日本軍部的精英,為了我大日本帝國能稱霸亞洲,不惜以死犯險,以血殉職。纓子,我們需要你,日本軍部需要你。”
“可是,我狂熱地愛著酒井君。”
“你難道認為愛情比帝國的榮譽更重要嗎?愛情在對天皇效忠的大前提下是多麼地渺小,多麼地微不足道,纓子,你應該讓自己成為一台為帝國服務的機器,永不生鏽的諜報機,你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奇才,而那個楊羽樺是我發掘的一個金礦,如果你放棄軍人的榮譽,你將後悔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