纓子的臉異常蒼白,她的手顫微微地撫摸著和服上豔麗的腰帶。
“寬衣解帶,對一個美女間諜來說,應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小山千野說。“終結你所謂的愛情,無限虔誠地為帝國效忠!你會得到支那人的信任,我們會幫助你,成功進入他的家庭、他的社交圈,你會脫胎換骨,你會……變一張臉……”
小山纓子仿佛在鏡子裏看到另一個女人的臉,她驚恐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為什麼?”
“因為楊羽樺並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楊羽樺有一個大哥,在上海很有勢力,也很有財富,他們兩個人的容貌非常相似,非常非常的酷似。他完全可以以一種和平的方式取代他的哥哥,而你,將成為他的女人,永遠牢牢地控製住他,他將為我們帝國賺取無數的金錢,你將為帝國勾畫出進攻上海的路線,你們將成為日本軍部的一顆螺絲釘,牢牢地釘死在敵人的心髒裏,綻放出猩紅色的光彩。你是帝國的驕傲,櫻花的魂魄將永遠縈繞你的夢境,你要戰鬥到死為止!天皇與你同在!帝國與你同在!”
小山纓子的手緩緩放下,在她的視線裏模模糊糊看見鏡子裏另一張極具扭曲的麵孔,她在顫栗。
她仿佛聽見一個來自天外的女人聲音,聲音很慘、很陰森。“看看我的臉,你會永遠活在我的陰影中,死在我的麵容底,你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我腐爛的氣息將永遠滯留在你的臉上!”小山纓子竭盡全力大聲嚎叫,和服袖子掃蕩掉梳妝台前所有的飾物,包括一張女人的照片。
“易容手術安全嗎?如果失敗了,怎麼辦?怎麼辦?”纓子在不停地問。
“易容技術,日新月異,你放心吧,我們會安排全日本最優秀的醫生,為你單獨會診。你在改變容貌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放手去做。”
“什麼事?”
“得到楊羽樺的身體,獲取他的歡心,利用他的貪欲,拉他下十八層地獄。”
“他肯就範嗎?第一次見麵,他對我並無好感。”
“自古來:醇酒美人鴛鴦劍,是男人,就不會有意外。”小山千野摁住纓子的肩膀,“為帝國、為天皇、為大日本皇軍去拚殺、去孤軍奮戰、去流血吧。”
五月下旬的日本,東京的櫻花依然開得很茂盛,但是因為東京流感蔓延,所以很多人都足不出戶。楊羽樺流連在繁華的街市,他向上海的大哥發電報,繼續伸手要錢,因為他在日本除了學會欣賞藝伎表演,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外,學業上毫無建樹。楊羽柏給他去信,說自己在上海商務會館替他謀了一個翻譯的差事,催他回國就職。他哪裏肯乖乖回去,他一想到自己回家後,又將受製於人,不得花天酒地的瀟灑,心裏一萬個不痛快。於是回信告訴楊羽柏,自己在日本的財經學院攻讀國際商務學,希望能夠圓滿完成學業,將來為國家效力。做兄長的覺得弟弟有此大誌,也就聽之任之了。
小山纓子巧妙地扮作一個迷路的遊客,意外地和楊羽樺異地重逢了。
依舊在櫻花樹下,他們再一次漫步斜陽底,她鼓足了勇氣,告訴他,自己對羽樺君情有獨鍾,因為羽樺君身上有著濃鬱的東方古典魅力。這一次,楊羽樺沒有抵觸,也沒有譏笑她,他帶她回到自己的住所,他也沒有拒絕美人的誘惑,他們痛快地享受了巫山雲雨。
楊羽樺以為這個女人會像流感一樣,過一段時間就會遠離,誰知,她不但不走,還要求他盡快回國。
楊羽樺才發覺自己從一開始就會錯了意。小山纓子遠非他想象中的單純、善解人意,她的眼睛裏老有神秘莫測的東西閃爍,她一定另有目的。他不願意受這個女人的糾纏,一天夜裏,他拋棄了纓子,離開了東京,躲避到了鄉村。
他想,一個身無分文的女子,被情人拋棄,應該熬不到多久,就會自動離去。誰知第二天,他一睜眼就看見了纓子那陰晴不定的微笑。
鬼魅纏身,鬼魅纏身,楊羽樺當時感覺自己快瘋了。
他的確快瘋了。
他被人秘密帶到日本軍部的刑訊室,他的罪名是誘拐良家少女,他被人毆打,打得他頭昏目眩,打得他胡言亂語,直打到他承認自己的罪行,刑罰才得已暫時終止。
像做夢一樣,他被告知自己將在異國的監獄裏度過餘生。除非,他肯背叛,背叛他的兄長、背叛他的家庭、背叛他的祖國。
是以楊羽樺之名坐牢到死?還是以楊羽柏之名享受榮華富貴?
他選擇了後者。
他認為他選對了。他一直信奉尼采的話:樹和人一樣,它越向高處生長,它的根就越往黑暗中伸展。
很快,楊羽樺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東京財經學院,並順利回國。
小山纓子的陰霾,很快在他腦海裏消失。他一心一意等待接收他哥哥所擁有的一切,他在等,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他等來了小山纓子的另外一張麵孔。
所有罪惡的陰謀至此得以全部浮出水麵。
回想到此,楊羽樺心底充滿了罪惡感。
“是你害了我,是你。”楊羽樺的手握住了小山纓子的槍,“我原本可以做一個永遠遊手好閑的公子哥,是你,你把我推到了風口浪尖。你,是你,讓我背叛了祖國毀滅了楊家,斷送前程……”
“沒有我,你就是一個十足的乞丐。”
“正因為有你,我變成了一個十足的惡棍。”
小山纓子蔑視地說:“沒有我們,哪有你坐享其成?”
“我一直在夾縫裏求生存,二十年前的秘密不再是深不見底的秘密,它被人故意曝光了。為什麼?因為日本軍部拋棄了你,當然,也拋棄了我。”
“不可能!我為帝國獻出了一切。”
“是嗎?”楊羽樺顯得很激動同,“也包括你的愛情!你從來就沒有真心愛過我,你鄙視我利用我,你和自己的男人在地窖裏鬼混,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玉真死後,我二十多年沒碰過女人,我是一個靈魂被閹割的無恥男人!”他的身體在顫抖,聲音在咆哮,他的手突然用力反轉,槍口對準了纓子,他什麼也沒說,死命地扣動了扳機。
槍響了。
“為你的帝國去死吧。”
小山纓子瞪著雙眼,嘴角流出鮮紅的汁,像葡萄酒。
楊羽樺神經質地喃喃自語:“這應該是最完美的結局,這才是最最完美的結局。一切都結束了,噩夢終結了。女人,為什麼殺人的時候也喜歡多嘴多舌,如果,你一言不發,就開槍,死的人將是我,活的人將是你。”他把小山纓子的屍體向客廳內的壁櫃拖去,他打開壁櫃,再回頭,他看見一雙女人美麗的腳。
緊接著,客廳裏傳來女人驚恐、慘厲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