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 / 3)

油在何處?茫茫北大荒,浩浩鬆遼地。地質學家在中國雄雞形的地圖上瀟灑地用紅筆一圈,扛三腳架的地質戰士和扛鑽機的石油工人們則不知要跑斷多少條腿、流盡多少汗水才能尋到一片沉積岩、一塊油砂石啊!還在玉門和克拉瑪依調查研究時,餘秋裏聽了幾件事感動得幾度拭淚:

事情發生在這一年的8月18日,正在依奇克裏野外進行區調的113地質隊女隊長戴健,正帶著兩名隊友越過依克裏克溝,向另一座荒山挺進。戴健一路前進一路用地質錘敲敲打打,觀察地貌,采集標本。中午時分,天空突然變色,隨即暴雨傾盆。三位姑娘趕忙收拾已獲的地質資料和標本,貼著如削的岩壁尋求躲身之地。在她們的腳下,一股洶湧的洪水已經形成。

不知是誰挎在肩上的標本包墜入水中,說時遲那時快,戴健正欲俯身去抓,這時“嘩啦——”一浪劈頭撞來,將手拉手的三人打散。第一個從漩渦裏冒出來的小張,幸運地抱住一塊石頭而幸免於難。一個多小時過去後,暴雨漸停。坐在石頭上的小張高喊著隊長戴健和另一個隊友的名字。戴健和隊友沒有回音,小張忽然嗅得一股濃濃的石油芳香,再朝洪水退去的溝穀看去,隻見眾多油砂散落在她四周。小張興奮不已,她以為是隊長她們給她留下的成果,又直著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隊長——戴隊長——”,然而空曠的山穀除了幾陣回聲外,沒有人應答她。“隊長,隊長你在哪兒呀?”小張哭了,哭得天憾地慟。但她沒能將戴健隊長和另一位女隊友喚回。第二天,鄰近工作的施工隊聞訊趕來,幾十個人排成隊,拉網似的將依奇裏克溝尋遍,最後在溝穀下遊十幾公裏處,發現了戴健的屍體,那情景慘不忍睹:姑娘原本的一頭秀發被亂石全部剝去,兩條小腿也被尖利的碎石劃得皮開肉綻,露出白骨……後來在不遠處又找到了另一位姑娘一絲不掛的屍體……隊友們無法忍受這樣的慘景,他們脫下自己的衣服,把戴健和另一位名叫李月人的女石油地質隊員包裹好後用溝穀的亂石壘成兩座墳塋,然後點上火,隨後全體同誌默默地靜坐在戴健和李月人的墳墓旁,整整守靈了兩天。數天後,戴健所在大隊召開隆重的追悼大會,戴健的悼詞全部內容是她在武漢大學當教授的父親得知女兒犧牲後寫來的一封長信。戴教授在信中說:莫道芳齡幾何,花蕾初綻早謝。小女忠骨埋邊陲,遙望西北老淚流。白發父母送青絲,健兒天國行,多珍重……

9月25日,在另一個地區進行野外調查的117隊則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吞沒了,女隊長楊拯陸和實習生小張剛剛完成一條測線,在一座無名山上被氣溫驟降到零下40攝氏度的強冷空氣活活地凍死了……隊長楊拯陸這年還不足22周歲,她是著名愛國將領楊虎城的女兒,也是楊虎城將軍最小的“掌上明珠”。那年楊將軍慘遭蔣介石暗害時,拯陸正好隨兩個姐姐到了西安才幸免一死。1955年,拯陸聽了在玉門油田當管理局副局長的哥哥的話,從西北大學畢業後自願分配到新疆地質調查隊工作。不愧將門之女,拯陸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隊長之職。她工作努力,從不叫苦,人們還以為她是個出身貧苦人家的兒女。隊友們後來在拯陸犧牲的地方發現了那個地區的第一個石油地質構造,就命名其為“拯陸背斜”地質構造。

餘秋裏拿著戴健和楊拯陸兩位年輕漂亮的姑娘的遺照,雙手發顫著連聲喃喃著:“娃兒可惜,娃兒可惜啊!”娃兒們卻在照片上含著笑對她們的部長說:我們不感到可惜,我們感到光榮和自豪,因為我們是唱著《地質隊員之歌》和《克拉瑪依之歌》而去戰鬥的。

“同學們,《地質隊員之歌》是怎麼唱的,我很想聽聽!”一年前的中南海。國家副主席劉少奇以難得一見的激昂,這樣高聲問著一屋子圍聚在他身邊的地質學院的畢業生們。他們明天將奔赴祖國各地的找油和找礦戰場上去。

於是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年高唱起來:

是那山穀的風,吹動了我們的紅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們的帳篷;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好,這歌非常好。同學們,你們說,地質勘探工作是個什麼工作啊?”劉少奇點上一支煙,舉目試問身邊的年輕人。

年輕人於是爭先恐後地回答。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千裏眼,一眼能看到地底下的礦藏;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先行官,祖國建設我們走在最前沿。

劉少奇笑笑,猛吸了一口煙,然後習慣地踱起步來:“地質勘探嘛——我打個比喻吧!就像我們過去打遊擊,扛著槍,鑽山洞,穿森林,長年在野外,吃飯、穿衣……都是很大困難。

今天的地質勘探工作和這差不多,也要跋山涉水,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吃很多很多的苦…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吃苦呢?”沒有回音,隻有一雙雙聚精會神的目光和沙沙作響的記筆記聲。

“過去,我們那一代人是革命戰爭時期的遊擊隊。吃苦,為的是打出一個新中國。

今天,你們去吃苦,是為了建設美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少奇同誌拍了拍坐在一邊的老將軍何長工,把聲音提高了一倍,“打遊擊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們知道這位老將軍的腿是怎麼跛的嗎?就是打遊擊留下的殘疾!現在輪到你們打遊擊去了,你們怕嗎?怕苦嗎?怕獻出生命嗎?”“不怕!——”同學們齊聲回答。

“對,不要怕嘛!因為你們是建設時期的遊擊隊、偵察兵、先鋒隊!”這是多麼幸福與難忘的時刻。在我采訪的那些當年在餘秋裏領導下參加過大慶油田會戰的老一代石油勘探隊員中,他們許多人就是因為被毛澤東、劉少奇等領袖們的教導關懷下,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艱苦的石油事業。

餘秋裏在拿著上麵兩張英勇犧牲的年輕女隊長的照片的同時,他還知道另外兩名石油勘探地質隊的男隊員確實是帶著獵槍出發上野外的,可他們沒有回來——那是115隊的一個送水的駱駝隊的隊員,年僅18歲。那天晚上暴風刮來,十餘峰駱駝跑了,這位隊員就帶上獵槍立即順著駱駝留下的新鮮腳印去追蹤。可兩天後隊上的同誌們仍沒等到他回來。隊長急了,發動全隊人到處尋找,最後在距隊部200多公裏的山嶺邊發現了駱駝群,而同時也在距駱駝群50多公裏的一個黃色土堆前發現了這位小隊員的屍體——那兒無水無草更無人,隻有一望無際的荒漠。那小隊員的胸前布滿了他自己的指痕,那是他口渴、胸悶難忍而留下的傷痕。隊友們見此景,一擁而上地抱住其屍體,個個號啕大哭……與115隊相鄰的另一個地質勘探隊的一名男隊員卻因出去為同誌們拉水而一去未歸。隊友們找遍了整個大鹽灘,除找到一點點遺物外連遺體都未見……

鬆遼找油戰鬥比這要慘烈得多!我從好幾個人那兒知道,餘秋裏曾經做過這樣的心理準備:

鬆遼找油大戰中或許要犧牲幾千人……

現在不是談論犧牲多少人的問題,而是油在哪兒的問題。

油,能在哪兒呢?

餘秋裏已有些日子在為鬆遼的找油前景焦慮不安了。自他上任石油部長後,部裏已經向鬆遼平原派去了一支又一支隊伍。康世恩從地質業務的角度告訴他:要想在一個不見油砂露頭、不見明顯地質構造,又不見任何前人留下原始資料的“三無”地區逮住“地下大敵人”,就必須不斷加強那兒的普查和勘探隊伍。餘秋裏是誰?什麼仗沒打過?在用兵問題上,他有嫻熟的指揮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