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非自她身後探手撥動琴弦,叮咚數聲,指下流出悅耳的清音。溫香軟玉豔骨倚懷,那琴音卻一絲不亂,飄揚轉折,將一段仙音妙曲演繹得淋漓盡致。白姝兒眼角生媚,柔柔顧盼,一絲餘光卻有意無意地掠向窗外。
隔湖相望,對麵泊著楚都另一位名妓綠頤的畫舫,白姝兒向來對自己籠絡男子的魅力頗有信心,想皇非倒未必是被綠頤新編的歌舞吸引了過去,隻是那船上還有一人,不是別人,正是穆國三公子夜玄殤。
皇非的確是為夜玄殤而來。
數日裏暗中觀察,眼前這位身處險境的三公子深藏不露的沉著倒也真是不一般,兩耳不聞戰事,漠然不理紛爭,隻見在此尋歡作樂,擲金買醉。目光往岸上掃去,此時此刻,那幾個尾隨了多日的間者恐怕也早已醉倒在柔情深處、袖底裙畔,明日太子禦的案頭想必也不會有什麼新鮮的內容出現。
如此看來,那提議確是可行的。
原本一盤死棋,黑白淩亂已近殘局,如今偏偏斷、連、飛、立,步步都是起死回生的落子,皇非像是頗為感歎,輕舒一口氣,眸心卻隱泛著異樣的精芒。
十餘日前少陵城中,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他率軍親迎的使者正是那驚雲山巔約他飲酒、玉台水榭與他賞月的女子,如先前每一次偶然或必然的相遇,她依舊有著讓他無法忽視的魅人的笑眸,送上讓他無法拒絕的誘人的條件。
楚穆一戰,除鉞國之外,郗、屺、赬、雩等數個小國就此泯滅在九域版圖之上,其中郗、屺入楚,赬、雩歸穆,弱肉強食,生死淘汰,強者愈強,弱者消泯,興亡更替的腳步從不因蒼生的不甘與掙紮而有片刻遲疑。
三十六乘七寶雲車裝載玉璧百對、美酒千壇、金帛萬幅,迤邐西行而入楚穆。帝都禦賜豐厚的犒賞,驚雲山一言承諾,王族未發一兵一卒,卻徹底奠定了王域之側兩國對立的宏大格局,天下數十年亂象終漸漸歸於清晰。
而她帶來的另外一個消息——赫連羿人暗中勾結太子禦,欲密謀迎公子含回歸國。楚王無嗣,公子含回乃是其同父異母的兄弟,便是楚國目前唯一有資格繼承王位之人。如今諸國爭權奪霸,刺殺他國國君之事屢見不鮮,一旦楚王身有不測,赫連侯府便可扶立新君,獲得絕佳的機會扳倒少原君府。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赫連家雖入楚多年為將為相,卻終究不是真正的楚人。
如今赫連侯府要殺的人,少原君府卻定然要保,非但要保他無恙,更可在恰當的時機助其返國,回贈太子禦一份意外的大禮。
“夜玄殤心機武功皆非常人,絕不會甘受太子禦壓製,穆國內爭一起,必然影響與楚國爭霸的實力,楚之霸主地位指日可待。退一萬步說,若夜玄殤最終不是太子禦的對手,無非還是恢複眼前的局麵,楚國並無損失,但若夜玄殤能夠取代太子禦,則以他的性情,對曾鼎力相助的少原君府必存報答之心,如此強強連橫,便是雙贏的局麵。赫連羿人既打了如此一番主意,公子何不順勢而為,令他李代桃僵呢?”
委婉細致,輕言慢語,句句妙不可言,他幾乎要為那精心縝密的布局而拍案叫絕。強強連橫,亦是相約相製,她放手聯合楚國,自是早已與夜玄殤達成某些默契,舉穆聯楚,今後有這兩大國左右護衛,試問天下還有誰敢動王域分毫?
推之策之,如今白龍魚服親臨楚國的那人,放眼九域恐怕當真無人與之比肩。
思之念之,那個豔骨冰心、妖嬈剔透的女子,直叫眼前百媚千紅都作了索然無味。
皇非多少年來再次有了一試劍鋒的興致,除去曾與宣王姬滄的對決,他很少會有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眼前忽地晃過一點鮮紅,白姝兒靠至身畔,以玉指執一枚嬌豔的含桃送到他唇邊,幽幽怨怨地道:“公子莫不是被綠頤妹妹引走了魂兒?奴家不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