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天,似莫測的人心,忽冷忽熱,無法捉摸。明明已近春末,卻忽落厚雪,一夜之間將綻放不久的鮮花朵朵凍在枝頭。
李承乾立於太子府門前,恭候皇帝的駕臨。
他身穿朱紅繡蟒袍,頭戴紫金遠遊冠,腰係玉帶鉤,下佩雙瑜玉,一身太子公服使他氣宇軒昂。生於帝王之家,常年耳濡目染,隻要他願意,自是可以扮出常人無法企及的高貴。
他知道,他的父皇一定會來。武林大會以收攏江湖英豪為朝廷效力的旗號召開,既可為大唐選拔大批良材,又可整肅民間治安。如此兩全其美、功在社稷之事,他那位勵精圖治的父皇如何能不親來參與?想到這裏,他的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
金烏緩移,日上中天。鼓樂聲中,導儀衛的車駕出現自長街的一頭。跟隨而至的是清遊隊,由兩隊騎兵,六行步甲組成。
當看到分作兩排的十二龍旗之時,李承乾心浪翻滾,強自鎮定。每次拜見父皇都會給他帶來巨大的壓力,然而這一次,他的內心無比亢奮,再無往日恐慌。他自江湖中招攬的刺客正埋伏於東宮各處,隻等他一聲號令,便會傾巢而出。
正是由於李佑的造反,令他下定了最後的決心。事實上他對李佑殺掉長史的作法很是嗤之以鼻。他也極其討厭父皇派下的那些腐儒,但至少能在表麵上與之和平相處。李佑連這點城府都沒有,怎麼可能謀反成功。不過,連遠在齊州的李佑都有這等勇氣,想他的東宮距皇帝寑宮不過一壁之隔,如果他欲圖謀反,定會驚天動地,哪裏輪得到李佑那個傻子。
“既然稱心汙了太子殿下的清譽,稱心願意為太子殿下而死。請太子殿下一定要成為一位好皇帝啊。”
當聽到稱心的這番遺言時,他心中大痛,宛如割肉。身為太子,他沒有一天活得稱心如意。他活在父皇巨大的陰影內,活在弟弟們的圖謀不軌中,活在嚴師的鞭撻訓斥下,活在百官的眾目睽睽裏。隻有稱心,為他緊繃如弦的生命,添抺上一筆慰藉與溫暖。可是就連這僅有的一絲溫暖,也被他的父皇無情地掐滅了……
“太子殿下,切勿禦前失儀。”侯君集站在李承乾身側,瞥見他目光中壓抑不住的仇視,不由輕聲出言,以作提醒。
李承乾收斂麵容,重又變得沉穩平靜。
龍旗後是專用車隊,均由四馬牽引,包括指南車、記裏鼓車、白鷺車、鸞旗車、辟惡車、皮軒車等。龐大的車隊之後是一片肅然。馬蹄聲中,十二排騎衛,分別手執橫刀、弓箭,相隔排列,整齊行來。
望著這支盔明甲亮、兵刃如森的騎隊,侯君集恍惚之間,似又回到許多年以前。那時候的他,與一群年輕的夥伴追隨著同樣年輕的秦王縱馬沙場。那時候的他,沒有任何雜念,隻想戰勝對麵的敵人,打贏每一場血戰。
自秦王贏得天下以後,不知從何時起,身旁的夥伴一個個消失,他再無可親可信之人,而他也從青年步入了暮年……
震耳的鼓樂響自耳畔,侯君集悚然一驚。
為何最近總會憶起當年?他這是老了麼?不,如果他老了,當年的秦王也已經老了!
他將目光定在太子那張與皇帝極為相似的麵孔上:以有心算無心,二十四歲的太子風華正茂,一如當年秦王在玄武門之時。
樂隊之後是各種幡、幢、旌旗組成的旗陣,一些隨行官員及皇帝雄健的禦馬也夾雜其中。及至青龍旗與白虎旗分列兩排,朝官隊伍過後,皇帝乘坐的玉輅才姍姍而來。
有幸前來觀禮陸正宇等九名江湖名宿,看得是目瞪口呆、心潮澎湃,均覺不虛此行。當大唐皇帝李世民從以玉為飾、象牙為墜的帝王車駕上走出之時,全都心悅誠服地大禮跪拜。
陸正宇再次為自己英明感到自豪。此次的最終比武,因皇帝親臨,除三位擂主可各帶一名隨從參加比武外,隻有他們九位評判被請來觀禮。如此難得的殊榮,想來必可光耀子孫。
“免禮平身。”身著龍袍、頭戴袞冕的李世民神情威嚴地看著眾人行禮。目光轉向領頭的李承乾,他忽然問道:“皇兒為何看起來與往日大不相同?”
侯君集的心猛然提起,雖經他提醒,太子已有所收斂,但其雙目之中仍不時閃過壓抑不住的芒光。
李承乾垂下眼瞼,躬身答道:“稟父皇,因為要觀看武林的最終比武,孩兒很是興奮,故此有些失態,還請父皇寬宥。”
見他回答得體,侯君集的一顆心重落回肚中。他本看不起太子行事荒誕,現在反而慶幸他給人留下了好狠鬥勇的印象。
李世民微微頷首,銳目一一掃視過太子身後的眾人。
“漢王、君集,你是杜如晦之子吧,還有桂陽公主之子,你們都是前來觀看武林比武的嗎?”
他的目光似有千鈞,漢王李元昌、侯君集、杜荷、趙節等人全都垂下頭來,恭敬稱是。
李世民將目光移向前來觀看的江湖名宿,對為首的陸正宇開口說道:“觀爾等年紀,都應經曆過戰亂之年吧?”
陸正宇想不到皇帝竟會與他說話,激動得發不出聲來,隻能用力地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