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識人(6)(1 / 3)

小侄子的話又把滿屋子的哭聲催動得更為悲切淒厲。但大哥的眼和嘴仍不肯痛快地緊閉上,小侄子的手掌仍然極有耐心地在大哥臉上摩挲。人死了就該閉眼,所以人們把死亡又通稱“閉眼”。死而不閉眼,是死得不安,也讓生者不安。這時候哭已經不是主要的了,每個人都希望大哥快點把眼和嘴閉上。於是知道大哥心思的人;或者邊哭邊加以解勸,或者在心裏默默地跟大哥對話,就仿佛大哥還能聽得到大家的話一樣我在清明節回的時候,知道大哥有兩件心事,一件是大侄子的兒子買房缺一點錢,另一件是二侄子的大小子還沒有說上媳婦。其實這都不是大事,大侄子全家在天津,他是鑄造業的能人,兼職很多,收入頗豐,他們既然想買房就一定會有辦法弄到錢。二侄子的大小子才20歲出頭,長得精精神神,身體健壯,盡管讀書不多,在農村還能打一輩子光棍嗎?我也暗暗地勸慰大哥,該閉眼時就得閉眼,該撒手的就得撒手。兒女都已長大成人,兒女的兒女就更用不著你操心了人死是高潮,所有的人都圍著你轉,哭你,想著你,念叨你,在三天的治喪期裏你是全村人關注的中心,一個普通人不就是到死的肘候才被人發現你是多麼的重要、多麼的不可缺少嗎?是死成就了一生的輝煌,你已問心無愧,趕快高高興興地去找祖宗們和大嫂團聚去吧。

大的雙眼終於慢慢地閉上了,嘴還微微地有點張著,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主事的人張羅著又用黃布把大哥蓋上,把冰櫃合攏,重新粘好膠布。我們從天津趕回來為大哥治喪的第一個程序就算完成了,大侄子把三哥和我讓進裏屋,要進行第二步:全家人商議喪事應該怎麼辦?

大侄子說:“我爸爸不在了,三伯伯、老伯伯就是我們的老人,喪事該怎麼辦得聽您二老的。”這話說得我鼻子又有點發酸,大哥的喪事該怎麼辦,主要得看大哥兒女們的意思,我相信在我和三哥回來之前他們兄弟姐妹肯定已經商議過了。盡管大侄子說得很動情,很客氣,表示了對還活著的長輩的尊重,但我和三哥卻不該輕易發號施令。一我讓大侄子先說說他們的想法,他說:“我和三伯伯、老伯伯在天津生活,喪事怎麼辦都好說,村裏還有三個兄弟,喪事要辦得合他們的心意,該有的程序一樣也不能少。”

大侄子說得合情合理”他的情緒也很冷靜,到底是喜喪,哭歸哭,哭過就算。我請三哥表態,他對侄子們的想法表示讚成,我也覺得我們沒有理由反對或另外再提出一些要求——除非我們是想挑刺兒。

三哥提了個我也很想知道的問題:“你們的爸爸到底是怎麼設?”

在老家的侄子們必須對他們父親的兩個親弟弟有個交代。大哥和三侄子住在一起,就由老三來說:“昨天晚上,我爸爸到二哥家吃麵條,前些日子有人給二哥的大小子介紹了個對象,媒人回信兒說,基本就算成了,大後天正式定親。我爸爸高,吃了快兩大碗,九點多鍾回來先去了茅房,大概是想解完手就上炕睡覺。隔了一會兒狗叫起來了,我以為有外人來串門,出去看了看沒有人,等我一回到屋裏,狗就又叫個沒完,我第二次出去把它喝唬了幾嗓子。等我一回到屋,它叫得更凶了,我突然意識到不好,趕緊往外跑,我爸爸已經堆糊在茅房外邊的牆根底下了。我喊您侄媳婦把我爸爸抬到屋裏,趕緊叫孩子去把我二哥和老兄弟叫來,我去請大夫。大夫來了又打針又灌藥,我爸爸就始終沒有醒過來,到淩晨四點咽的氣。

如此說來大哥真的是:“喜喪”一因喜而喪。成了他塊心病的孫手談成了對象,一高興吃了那麼多麵條,老家的那種大碗,有一碗就夠他那已經工作了力年的老昆對付的……大哥應該是死而瞑目的了!

親屬將治喪的大原則一經確定,裙忙的人就開始忙乎了。其實就在我們一大家子人還在東屋商量的時候,治喪的領導核心已經自德形成並弁始工作了。以我本家的一位兄弟為首,他在村裏是個說說道道的人物,還有一位負責記賬的,一位守著一個黑人造革提兜專管錢的出納,一位掌撞治喪進程、指揮和調度一切的“總理”,另外還有兩個侄子輩的人當跑腿的,負責采買。他們占據了蘭侄子家最好的一間屋子那間;屋手就成了“治喪大隊”的隊部,治喪工作也就熱火朝天地開展起來了在當街一拉溜搭起了三個大棚,都是租來的,鐵管一支一架,用印治喪圖案的白布一罩,裏麵擺上了:幾十張飯桌,太出殯的架勢就出來了。這幾十張飯桌非常重要,它標誌著喪事的規格。主家想辦多大場麵,就看有多少張飯桌,將飯桌擺多少天。

治喪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吃,根據你的家底兒,你想杷喪事辦到什麼規模,桌上的菜應該上幾個碟幾個碗,約定俗成是有慣例的,你太寒磣了就讓村裏人和親戚們笑話,甚至會怪罪。大哥的兩個兄弟和長子都在天津衛做事,侄子們又想把喪事辦得好看,那就得豁得出去讓人吃。再說人家來吊唁都不會空著手來,燒紙是必帶的,同時要隨禮,少則10元,多則幾十元不等,不交錢的也會送一塊幛子(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