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識人(7)(1 / 3)

是孝子們的哭聲支撐著治喪的全過程,治喪的悲哀氛圍也要靠孝子們的哭聲來營造。眼淚流幹了還可以遮掩,沒有聲音可是非常難堪的事,甚至會被鄉親們誤會為不孝。如果都像我和妻子,幹流淚,幹張嘴,不出聲”那喪禮就變成了一幕幕啞劇,難免會被外人譏笑。

幸好大哥大嫂,三哥三嫂,侄子侄女,還有一大幫叔伯的兄弟姐妹、孫男嫡女,他們能哭會哭,哭聲沉重動情,哭詞滔滔不絕。直到治喪的最後高潮,出殯、下葬,他們仍能哭得撕心裂肺,驚天動地,讓幫忙的人和村裏看熱鬧的人無不動容。哭聲是一種宣告,宣告死者生前有人疼,死後有人想,生的體麵,死的也體麵,生得功德圓滿、,死得無愧無悔。

轉眼間就輪到哭我的同輩人了,一年多以前剛哭完了大嫂,現在又哭大哥。第一天哭得挺好,尤其是大哥的兩個女兒,“焦肺枯肝,抽腸裂膈,哭的時間長,且伴有形體動作,或撲天搶地,或捶胸撞頭。她們的哭不是幹嚎,是有內容的,一邊哭一邊說,諸如“我那苦命的爸爸”,“不會享福的爸爸”,“不知道疼自己的爸爸”等等。總之是將大哥的種種長處當做缺點來抱怨,即便是不相幹的人聽到兩個侄女的哭也會鼻子發酸,陪著掉淚。人要死得風光,就得有女兒。喪事要想辦得感人,不能少了女人的哭。

或許由於先火化的緣故,再加上吹鼓手們製造的嘻哈哈的氛衝淡了應有的哀慟,到第三天出殯的時候,正需要大哭特哭了,孝子們卻哭不上去了。或有聲無淚,或隻擺擺架勢走個過場。

現代人是越來越不會哭了。特別是城裏人,有些死者兒女一大幫,到需要高潮的時候,卻哭不出效果。效果又是給誰看的呢?把內心的悲痛表演給外人看,這悲痛的味道就變了。哭是個人的事情,應該是動於中發乎情,自然放聲。

但是,既生而為人還要講究廣做人”。“做”就有了表演給別人看的意思,哭也不能不講究技巧了。

賽裏木湖畔

森森戈壁,仿佛隻有這條公路是有生氣的東西。它像一條靈癖,婉蜒、躍動,在太陽下閃著黑色光澤。

爬行的汽車則像這浩瀚大灘上的一條船,顛簸搖蕩。我的頭忽而撞上車頂,忽而摔在車幫上,可是我並沒有睡覺,眼睛始終盯著窗外。

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灰黑色沙石,沉伏著,等待著,赤裸而又神秘,令人觸目驚心。這無邊無沿的粗沙碎石是從哪兒來的?又是怎樣生成的呢?

它們這樣等待了億萬年,在等什麼呢?

當它被狂風激怒的時候,飛沙走石,鋪天蓋地,摧毀一切,吞沒一切。包括人類賴以驕傲的導彈、飛機、坦克、大炮,不過是它口中的一碟小菜。在它平靜的時候,也讓人感到一種潛在的威勢,冷峻地承受了多少朝代的更迭,多少民族的興亡。曆史並沒有在它身上留下什麼痕跡。

進入戈壁,人立刻變得脆弱和微不足道了。一切生命都變得渺小和謹慎了,似乎纖細之物注定要滅絕。強大的是莽莽原野,是堅韌和粗礪。

望著幹燥的荒灘大漠,你老有一種幹渴的感覺。體內的水分正順著每一個毛孔,被焦熱的戈壁灘吸走,蒸發。跑了幾個小時以後,我們停車吃瓜,汽車的後背箱裏總是備著幾個大西瓜和哈密瓜。

新疆的西瓜本來就好,甜而脆,水又多。幹渴的我們站在如我們一樣午渴的戈壁灘上敞開肚皮吃,真是一種難得享受到的野趣。荒野默默,野風徐徐,盡管驕日烈如火,但身上是千爽的,無汗水,無塵土。

我頓起童心,甩開胳膊向遠處投扔了幾個戈壁石子,還想將啃過的西瓜皮也瀟灑地飛拋出去,被司機攔住了。他將大家丟棄的西瓜皮都撿到一起,反扣著擺好,他說這是戈壁灘的規矩,前邊的人吃完西瓜,要將瓜皮倒扣,以防被太陽曬幹,後邊的人如果沒有帶水或帶的水喝光了,憑著這些瓜皮也能活命——這是我們進入大戈壁後上的第一課。

水上足,精神就足了,登車繼續前行。天山在我們的左側一直緊緊跟隨,或者說我們始終跑不出天山的護圍,像地球的圍牆,矗立在天涯盡頭。我們見到的隻是它的北坡,綿延千裏沒有一根樹木,裸露著連成一體的褐色岩石,有時青棱棱,有時泛一點紫色,似鋼澆鐵鑄;溝溝壑壑,森然驚目,像曆史的抑或是大自然的一道道傷口。山頂堆積著白雪,由於山形和山岸無一處是雷同的,積雪分布得千奇百怪,更增添了天山的神奇。

公路在拔高,在我們的右側又出現了一道山脈。我們變成在大峽穀裏行進,視野受到局限,戈壁灘不再是一望無垠了。這條大峽穀一頭通向內地,另一頭仿佛直達天上,公路對天山越貼越近,我們的車在沿著山腳跑。不論是翻越這座天邊之山,還是登臨這座天上之山,不都是到了天上嗎?

路越開越高,戈壁灘卻漸漸有了綠色。沙石少了,土多了,起伏不平的荒野長著稀疏低矮的青草。左麵的天山越來越高,峽穀卻越來越寬闊右麵的山脈變為一片丘陵,草更密,顏色也更綠一些。突然,在我們的頭頂上端出現了一汪綠水,汽車像饑渴的馬,衝著綠水飛撲過去,水域越來越寬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