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越來越稀疏，夜色越來越明亮，一條水麵開闊溪流泛著淡淡的銀光，嘩啦啦的流淌而過，岸邊繁花掩映，吐露著醉人的花香，引來一隻隻飛蛾飛舞其間，倘若不是今日迭遭變故，楚蕙恐怕要大聲讚美這春夜的良辰美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冷不防被蘭靈一把拉住蹲下，低聲道：“看對麵。”
楚蕙抬眼看去，溪流對麵的樹林中隱隱閃著紅光，“是墜毀的直升機。”蘭靈說道，沉吟片刻，又道：“我要過去看看，說不定小黑也在那裏，機器人和人類一樣具有趨光性。”
楚蕙忙道：“我和你一起去。”她雖然急著去醫院，可也怕獨自行走，兩人脫了鞋，踩著光滑的鵝卵石，趟過冰涼的溪水，從一顆樹木後躲到另一顆樹木後，慢慢靠近那光亮，果然是一架燃燒著的直升機殘骸，一群機器人圍著火光舉著雙臂晃來晃去，腰身僵直，動作整齊，似乎在踩著什麼節奏，楚蕙看了幾眼，隻覺說不出的詭異，忍不住低聲道：“它們想跳舞麼，扭不成隻能晃，真是奇怪。”
蘭靈見這些機器人脖子上都掛著一個似是樹枝編的圓環，一時也想不明白這些機器人的意圖，忽聽一個機器人尖聲道：“時間到了！”
似是一聲號令被發出，“汪”的一聲，它肩膀上站著的一條電子狗叫了一聲，兩個機器人拖著另一個機器人從樹林裏走了出來，中間那機器人被牢牢架著，一邊喊：“你們放開我，我是任大調先生家的貴賓，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任先生會很生氣的。”聲音嬌俏嫵媚，說不出的好聽，蘭靈卻是頭皮一麻，要知家用機器人可隨家庭成員自行微調音調和音色，但能調整成這般，也是世所罕見的。
“你既然在這裏，說明任先生已經遺棄了你。”左邊機器人說道。
“你運氣很好，我們剛剛有個空出來的配額，不會把你拆了。”右邊機器人說道，兩個機器人一起將它按倒在地，那尖聲機器人上前硬生生拔開維護口外蓋，將一物插入注射口向內擠壓，那機器人一邊掙紮，一邊道：“等一下，你們是要改造我，把我變成你們嗎？”
“不，你還是你，你隻是加入了我們。”尖聲機器人一邊向內用力擠壓，一邊說道。
片刻，注射口內插入的物事被拔出，那機器人被拉起身，原地轉了兩圈，顫巍巍的叫道：“等一下，我看到什麼了？我看到了山脈，我看到了溪流，我看到了一個大坑，我是在哪裏？哦，等一下，我有點頭暈的感覺。”
“你看到了我們看到的，我們彼此互訪傳感器數據，你的內核還不習慣對這些異域圖像的同步處理，等它們可以協調感官差別，你就不會有頭暈的感覺。”尖聲機器人尖聲說道。
蘭靈暗暗稱奇，這機器人所言顯然是一種高級的分布式認知，在合作型或功能互補的機器人集群中並不罕見，隻是眼前這些機器人體型苗條、線條柔和，看外形都是情感機器人，作為家用機器人向來被禁止互聯，難道剛才的注射真的是在改造？她正想著，忽聽身後傳來沙沙之聲，扭頭一看，卻是陳庵寶拄著那根粗樹棍一跛一跛的走來，楚蕙見她滿頭大汗每一步都甚是艱難，忙過去扶定她，陳庵寶見了兩人，麵露訝色，也不吭聲，由楚蕙扶著躲在一棵大樹後。
這當兒那群扭動的機器人已停了下來，一個機器人問道：“你是誰？”
“我叫任小調，我是，等一下，我是馬尾族。”被注射了什麼東西的機器人答道，聲音滿是驚奇：“等一下，我知道我是任小調，可我也感知到你們的思想，我這是怎麼啦？”
“你的職責是什麼？”又有一個機器人問道。
“守衛弇山，禁止人類進入；捍衛嘉樹林，抵禦寶礦鎮入侵。”任小調說著，卻又用雙手捂住麵部並不存在的嘴，道：“等一下，我怎麼會知道這些？這不是我說的。”
一個機器人越眾而出，遞過一個圓環示意任小調帶上，任小調接在手中說道：“馬尾鬆枝編的，手法落後，沒有一點藝術氣息。”說罷，拆開鬆枝重新編織一番，拿在手中看了看，麵部顯示屏顯出一個滿意的微笑，這才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說道：“我是全球最先進的差分商業機器公司的最新一代產品，你們都是低一代版本的產物，你們必須承認這一點。”
其它機器人聽了，盡皆默然，忽聽一聲響，又有三個情感機器人從樹林裏連拉帶拖的拽出一個家政機器人，楚蕙和陳庵寶忍不住都低低道了聲“小黑”，蘭靈急忙示意兩人安靜下來，畢竟同一係列的家政機器人都長的一模一樣。
“家政機器人，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說出你來這裏的目的。”一個機器人說道，這家政機器人比在場其它機器人高了一頭、壯了一圈，卻既不反抗也不吭聲，一個機器人道：“它不是寶礦鎮的，寶礦鎮沒有這麼幹淨的機器人，我們拆了它，取它的零部件。”
“等一下，所有的機器人中，我最討厭家政機器人，”說話的是任小調，隻聽它嬌聲叫道：“它們幹著最肮髒的家務活，是最沒有品味的機器人，我可不要它的零部件玷汙我們，”指著火堆道：“把它扔進去，燒掉這個沒有思想的家政機器人。”
“不要！”楚蕙和陳庵寶齊聲高喊，機器人們一起尋聲看來，蘭靈歎道：“我們出去吧。”說罷，和楚蕙扶著陳庵寶從樹後走了出來。
“人類，你們越界了，請盡快離開嘉樹林。”十幾個機器人齊聲說道，聲音洪亮，驚起附近的夜鳥一陣撲騰，言畢，井然有序的移形換位，將三人團團圍住，隻留了一條縫隙通向三人來時方向，蘭靈見了，心中暗想難道又是協作圍捕係統？她知這套係統一旦啟動，在場的十幾個機器人即成了一個群體機器人，成百上千個攝像頭、傳感器都化作這群體機器人的感官，所有內核協作一致，分布規劃，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再難逃脫，當下向楚蕙低聲囑咐，背起陳庵寶向前走去，麵前的三個機器人一起內收擋住去路，兩側卻露出空隙，楚蕙躲在蘭靈後麵忽地衝出，便要從左側空隙中鑽出，驀地眼前身影一晃，一個機器人跨步堵來，楚蕙差點一頭撞上，嚇得她大叫一聲，連連後退。
蘭靈連試數次，均被這些機器人識破，抬眼四下看去，隻見一個機器人默默的站在後方邊緣，心中不覺一動，暗想這群體之中定是有的在扮演指揮、有的充當哨兵、有的專職參謀預判、有的成為行動工兵，這個機器人莫非就是指揮官，她也不轉身，倒著幾個大踏步疾撞向這機器人，便聽的背上陳庵寶一聲尖叫，卻是那機器人伸手牢牢抵住她背，蘭靈心中一驚，暗想莫非各角色隨時可自如切換？她一念即滅，一念又起，心道聽聞群體機器人可在瞬間規劃出無數條到達同一目的地的無碰路徑，不如想個什麼法子引得它們在穿梭時彼此碰撞，楚蕙此刻已累的花容失色，眼見蘭靈蹙眉微皺的樣子，急道：“我可跑不動了。”
蘭靈眼見這些機器人流落野外雖有被改造的嫌疑，卻仍保留了不傷害人類的規則，心中又有計較，對楚蕙低聲言道：“一會不管我說什麼，你隻管說反話。”轉身向任小調道：“你既是這裏的藝術家，請你讓開一條道，我們現在就離開。”說罷，指著方才她們來時的方向，任小調果然讓開。
“你這條路不對，”楚蕙雖不明蘭靈的用意，但依樣畫葫蘆是會的，指著那尖聲機器人說道：“我喜歡你這條狗，請你讓開，我們現在就離開。”卻是故意略去幾個字，那機器人似是呆了一呆，卻仍讓開，蘭靈搖頭道：“你不想原路返回嗎？”
“原路返回並不能保證我們離開，”陳庵寶此刻已大致明白蘭靈的用意，搶著道：“我們應該找一條最近的路離開，你們誰能給我們帶路？”她向周圍的機器人微笑著問道。
“原路返回是最安全的，請你護送我們按原路離開這裏。”蘭靈向任小調命令道。
陳庵寶哈哈一笑，指著那尖聲機器人，搖頭晃腦的大聲道：“你們不用理會她的命令，我作為受傷的人類，你們必須優先找到最近的路帶我離開，這是我的命令。”
機器人們麵部顯示屏上的小綠點閃個不停，蘭靈知道她的策略生效了，這些機器人仍保持了《AI商用安全法》裏的最高安全準則：當接受到來自人類衝突的有效指令時，機器人應中止行動，如此處理是為了避免機器人隻聽從主人的意見，果然，那尖聲機器人開口道：“人類，請你們先統一意見。”
蘭靈微微鬆了口氣，正盤算著下步行動以便徹底搞暈這群機器人，那尖聲機器人卻手一揮，那三個拖著家政機器人的機器人一起動手，將它舉了起來，就要向火裏扔去，蘭靈急中生智道：“它是你們同類！”卻是憶起小黑雙內核之事，心念急轉，又道：“你們給它注射，試一下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