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3)

人們耳熟能詳的故事中,張武備的開端就是以龍隊長的身份拉開序幕的。在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裏,龍隊長儼然就是他父親張洪儒的翻版,人們忽略了他以前的懦弱和對父親深深的依賴,人們甚至在不斷的追憶中把許多莫須有的光環又疊加到他身上,比如他年少時打虎的故事,比如他在十歲時能夠誦讀詩經的事實。是的,因為父親的影響,張武備自小就具有了一種領袖和勇士的氣魄和氣質。他驍勇善戰,臨危不懼。1940年秋天他隻有20歲,但已經成了一支抗日隊伍的隊長,那支隊伍被人們稱之為龍之隊,他們穿平原,嘯山林,打偽軍,擊日寇,並且來無影去無蹤,令偽軍喪膽,使日寇膽寒。在那場著名的阻擊戰中,龍隊長衝鋒在前,他率先打響了阻擊戰的第一槍。那是一隊日偽混編的隊伍,他們兵力強壯,翻起滾滾塵土正經過毛兒寨,向東清灣方向急駛,所以那場阻擊也被人稱做毛兒寨大捷。塵土並沒有掩蓋住龍隊長的光輝,他舉槍射擊的形象在人們的頭腦裏清晰異常。人們仿佛在時隔許久之後仍然能夠聽到那聲清脆的槍聲。那是龍隊長作為一個傳奇人物的開始,它以龍之隊的大獲全勝而告結束,他們擊斃了日軍八人、偽軍數十人,並且做到了全身而退。人們說,汽車變成了死去的屎殼郎,爬滿了通往東清灣的道路。從此,龍隊長的大名遠揚。(在人們達到普遍認知的情境中,有一些被人們有意或無意忽略的細節,比如薑小紅,比如前因後果,比如大捷中敵軍的不堪一擊,比如敵我雙方力量懸殊的對比等等。實際上,在後來越來越狂熱的傳頌中,隻有一個人舉足輕重,其他的細節和人物都顯得無關緊要了。)

“我看不到路上的汽車。”個人羞澀的曆史以張武備的這句忐忑不安的話語開始。他確實看不到眼前的一切,馬兒在他們身後吃著草,陽光慵懶地穿過頭頂的樹叢,落到他和薑小紅的背上。這完全是一個日常化的景致,沒有任何值得書寫的地方,所不同的隻是距離他們幾十米開外的鄉村公路上,一隊緩緩行走的車隊。他們已經舉起了槍,張武備仍在嘀咕著,他對自己的槍法,對一個完全陌生的未來充滿了懷疑和猶豫。他的目光裏,甚至看到的是一個身披著獸皮的男人,薑小紅的父親。那是一個虛假的野獸。他定了定神。那個緩緩前行的車隊仍然令人生疑。一個事實不可更改,打出第一槍的真的是狀態不佳的張武備,身邊臥著的薑小紅一直在等待著他的槍聲響起,她在等待,她覺得那個蟲子樣的隊伍就要爬出他們的視線了,她還在等待。等待比蟲子爬行的速度要慢許多。張武備發出的槍聲沉悶而帶著異樣的哨音,猶如一枚潮濕的炮仗,它滑行的角度也奇形怪狀,在空中有一個輕微的突起,然後,低緩地落入了鄉村公路的另一邊。即使如此,槍聲還是引起了車隊的警覺,車隊立即停了下來,先是從車窗和車篷中射出來一些毫無目的的子彈,而後,每一輛灰綠色的車子上都下來了三兩個端著槍的士兵,有日本人,也有中國人,他們舉起槍胡亂地向四周打了一通。此時,等待已久的薑小紅才冷靜地扣動了扳機,她打倒了一個人,車隊陣形大亂,七八輛汽車由蟲子變成了無頭的蒼蠅,到處亂撞,車頭與車尾碰在了一起,車尾又和車身糾纏得不可開交,那不像是列運送犯人的車隊,更像是一場混亂的賽車比賽。薑小紅的槍聲沒有停歇下來,她眼裏晃動的隻是一些蟲子,令人厭惡的蟲子,她的子彈憤怒地射出去。嘴裏數著,一,二,三。真正的毛兒寨阻擊戰是屬於兩個人,或者說是一個人的,那個人就是20歲的薑小紅,倒在她神槍之下的總共有五個人。在撤退之後,薑小紅會從馬的脖子上扯下一根硬硬的棕毛,把它捆在槍托上,開始是獵槍,不久之後就換成了日本兵的三八大蓋,那是她的戰利品。

阻擊僅僅持續了不到五分鍾,他們很快地縱馬離去。直到走到十裏開外,東清灣在相反的方向越來越遠,張武備才幽幽地問道:“我打死人了嗎?”薑小紅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五個人,全是日本人。”張武備笑了笑,些許的豪氣由膽邊而升,他問:“子彈會在他們的身體裏保存多久?”薑小紅搖搖頭說:“不知道,我隻知道,當我爹打死一頭野豬,子彈會一直在野豬的身體裏保存到被我爹用刀剖開。我發現,當我爹在野豬的屍首裏尋找子彈時,他非常興奮。而那粒子彈,亮晶晶的,像是野豬孕育的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