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3)

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張彩芸真的從A城帶回了冒名老楊的那個人。她向調查組和老楊講述了抓到冒名者的整個過程,過程聽上去絲毫不離奇,隻能算得上是普通,還略微有些乏味。一個空曠的學校操場,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群群情激奮的人。對了,最重要的是一個人高亢的聲音。所有的元素都很經典。她特別講到了那個冒名者的聲音,她對老楊說:“有那麼一刻,我真的被那個聲音給迷惑了。我以為那真的是你。那聲音在操場上空飄著,像是厚厚的雲,久久散不去。”冒名者住在一個簡陋的民房內,這讓張彩芸有些意外,房子很破敗。她跟蹤他來到那間房子。她說:“那個冒名者沒有任何的防範意識,他坐在屋子裏吸著煙,一根接一根,連我走進去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句號。這是有關一個聲音的故事的結束。一個聲音的離去解救了老楊,挽救了他的政治生命,把他從一個懷疑的泥潭中拽了出來。令人奇怪的是,在根據地,冒名者再也發不出與老楊一樣振聾發聵的聲音,他的聲音膽怯而細弱。老楊特意去看了他,老楊希望再次聽一聽冒名者的聲音,他鼓勵冒名者:“不要有什麼顧慮,我隻是聽聽你的聲音。你是一個天才的模仿者,走上這條路有些可惜。”

冒名者不敢用正眼去看老楊,他的腮幫子紅紅的,還有密密麻麻的疙瘩,那顯然是因為經常粘貼假胡子的緣故。他一說話,聲音完全是另一回事,他說:“都是假的,聲音也是假的。”

“你的生活,因此而改變了嗎?”這是老楊關心的一個問題。他不知道,作為一個冒名者,他內心的真實感受。

冒名者怯怯地偷看了老楊一眼,然後說:“我成了你,卻丟失了我自己。我嚐試著去尋找回自己,回到以前的生活,但是不可能。他們不允許我那麼做。”

丟失了自我的冒名者,在老楊的鼓勵下,站了起來,他揮動了一下左手(這是老楊慣常的手勢),挺直了腰板,繃緊雙腿,張開嘴,“啊……”他隻發出了這一個音節,那音節沙啞而痛苦,像是撕裂一塊粗布發出的。

冒名者最後的聲音沒能讓老楊滿意。他沒能讓老楊感到恐懼和寒意,隻讓他覺得惡心和不自在。他否決了冒名者提出的更高的要求:在更多的人麵前做一次演講,像真正的老楊一樣。提出這個要求的冒名者情緒非常激動,好像忘記了自己身處險境,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冒名頂替者。那天晚上,月光濃濃的,輕風從山那邊吹來,在老楊的注視下,冒名者被槍決了。冒名者死時,身體蜷曲成一隻蟲子樣,老楊看了看,踢了一腳,心裏突然痛了一下,仿佛那個人就是自己。

張彩芸沒有受到表彰,而是依照紀律條例受到了處分,她要為自己的魯莽行為負責。她被送到後方的學習班,半年後才返回前線的八路軍駐地。宣布這項處罰決定的不是調查組的人員,他們完成了對老楊的調查已經離開。決定是上午九時由老楊親自宣布的,宣布後的一個小時之內,張彩芸必須在士兵的護送下出發去後方的根據地。老楊沒有給她留下更多纏綿的機會。除了決定,老楊沒有和她說一句話,老楊陰沉的臉看不出任何的內容。她多麼希望老楊能對她說一句令人溫暖的話語呀。那是一個陰冷的日子,去往後方的路程比來時顯得漫長很多。在後方的半年時間裏,張彩芸都沒有後悔過她的所作所為。她在思念與等待重返前線的期待中快樂地過著每一天。

14.平原勇士

在《平原勇士》中,美國女記者碧昂斯把張武厲也描繪成了一個勇士,不過,他來自城市,是個自閉而神經質的勇士。A城,在她的筆下是一個比平原更加險象環生的地方。

他敏感,像是一隻兔子。緊張到了牙齒。顫抖。目光中布滿了懷疑。他不會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這是她對張武厲的印象。從八路軍那裏出發後美國女記者便因為連日的勞累和奔波而病倒了,躺在車裏的美國人就像是散了架,高燒、流鼻涕、疲憊和困頓折磨著她,若幹天後當她到達A城時,頭昏腦漲,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注意到那座正在慢慢拔高的塔。她在丁昭珂那裏躺了整整三天才動身去叢林找張武備。再次回到A城時,才注意到那座塔。她對丁昭珂說:我受一個八路軍戰士的委托,要去塔上看一看。那個時候,她對那座塔充滿了好奇,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它的那個八路軍戰士會對它感興趣。而能夠把她帶上塔的那個人正是她要采訪的另外一個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