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珂搖搖頭:“我不知道。當時在山岡之上一個包袱裏。後來去了哪裏,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現在我這裏有一個。是我專門為她買的。我覺得穿在她身上一定很合身。”
她把那件大紅色的旗袍展示給張武備看。在燭光中,那件旗袍的顏色有些陰沉,紅色變成了暗紅色,奪人的光芒收斂了許多,但仍然讓張武備透過那暗紅看到了薑小紅。他含著淚說:“我看不到她。”
“因為在你眼裏,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女人。”丁昭珂說。
張武備很喜歡丁昭珂挑選的這件旗袍。他把旗袍拿在手裏,絲綢旗袍所散發出來的味道撲鼻而來,有點像是夏天平原上的麥子的味道,香甜而透出一股暑熱。旗袍在飄,黑暗中它的顏色已經看不出來了,整個夜晚都是一樣的顏色。
丁昭珂在張武備的那間屋子外麵攔住了他,雪後的夜色映襯著,能夠看得到他臉上的輪廓。“你要去哪裏?已經是後半夜了。城裏不安全。”丁昭珂關切地說。
他手裏提著一個小包裹,“我不能不去看她。謝謝你的旗袍。我要替她穿上。你說過,在我眼裏她從來沒做過女人,這個時候,如果再不給她穿上,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丁昭珂最終還是無法勸阻打定主意的張武備,被濃重夜色包裹著的遊擊隊長,已經忽略了城市的局限,他平原的野心已經飛到了薑小紅的身邊。因此,在淩晨時分的A城,他們慢慢地靠近馬市廣場。寒氣把A城凍得仿佛縮小了許多,就連那座塔,在雪夜之中也顯得細長細長的,天空更近,更壓抑。但是那個夜晚,注定不是屬於張武備的,他的一腔熱血也注定隻能深深地埋藏在內心。他們離馬市廣場還很遠時就聽到了稀稀落落的槍聲,馬市廣場也很快被越聚越多的士兵包圍住了。他們沒有看到懸掛著的薑小紅,他們也不知道,槍聲和薑小紅有什麼關係。張武備想要給薑小紅穿上旗袍的夢想也無法實現。整整後半夜,無法入睡的張武備都試圖在旗袍的引領下看到一個容光煥發的女人薑小紅的模樣,但是他的努力屢屢無功而返。直到天光大亮,丁昭珂才得到了消息,示眾的薑小紅不見了。丁昭珂十分嚴肅地說:“統一的口徑是你深夜帶著馬隊進城,搶走了薑小紅。”
深深的悲傷之後,張武備問:“是誰?”
丁昭珂的目光一樣迷惑不解:“除了你還有誰,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也會以為是你。”
“是誰?”張武備低吼著,像是困在籠子裏的一頭野獸的吼聲。
丁昭珂安慰他:“不管是誰,都是出於好意。沒有誰想看到一個同胞那樣懸掛在那裏。可能是任何一個人,這個城裏的任何一個人。放心吧。就算穿不上這件旗袍,她的靈魂也能夠在天堂裏安歇了。”
這個意外,加快了他實施刺殺的計劃。新年前的最後一晚,丁昭珂一直以來強大的自信突然消失了,她看著這個痛苦的男人,那個英雄畫麵的憧憬,慢慢地後撤了。她發覺自己有點像是臨終前的薑小紅,開始替一個男人的生命著想,而不是一個崇高的目標。丁昭珂已經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他放棄,她的任何理由,在悲傷而自信的張武備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在最後一個夜晚,她重提女人這個話題,她終於無法忍受想去撫摸他亂亂的頭發的念頭,冥冥之中,仿佛是薑小紅在牽引著她走近了枯坐著的張武備,她把手放到了他的頭發上,纖細的手指伸進了濃密而烏黑的發絲裏,真硬啊!她的心裏在說。
“一個女人。”她的話像是從心底裏溢出來的水,“還在等待。”
張武備默聲不語,隻有在丁昭珂麵前,他才能感覺到好久未有過的羞澀和戰栗,那顯然是她所說的女人的作用。
丁昭珂繼續讓水從身體裏向外流淌:“你能讓她的等待停止下來嗎?”
張武備盯著昏暗光線中的影子,此時,他們的影子被燭光絞在了一起,看上去糾纏不清,“我也在等待。我在等待著一場振奮的戰鬥。”
那是一次十分艱難的攤牌,當丁昭珂終於在那個難忘的夜晚吐出她心中鬱結很久的感情時,那個夜晚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正點到達黎明,相反,它顯得悠長而緩慢。她的手緊緊地抓著那硬硬的頭發,仿佛抓住了一個男人傳奇般的故事,它們凝結成一根根粗壯的頭發,此刻就在她的手心裏,她覺得很實在,它們就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說:“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