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房子裏的鼴鼠(1)(2 / 2)

父親的姐姐經常來看望母親,她叫斯克拉斯提卡,我應該稱她為姑媽。但她是一個脾氣古怪陰晴不定的老處女,高個子,皮膚黑黑的,總是一臉嚴肅,還長著兩隻雪貂一樣的眼睛。她每次到我們家都待不了多久,每次都是說著說著就大發雷霆,然後氣衝衝地離開,也不跟人道別,甩門而去。我很怕她,尤其是她發脾氣的時候,通常我都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動不敢動,隻是睜著眼睛定定地望著她。她一邊用腳跺著地板,一邊朝母親大聲嚷嚷:“難道你沒聽到嗎?那兒,那兒,地板下麵!下麵有鼴鼠,鼴鼠!”

她說的那隻鼴鼠就是巴提斯塔·馬拉格納,也就是幫母親打理我們家財產的那個人。斯克拉斯提卡姑媽說,巴提斯塔正把我們家的財產一點點吞掉。多年後我才知道,當時姑媽一直勸我的母親改嫁,說無論如何都要再嫁一個人。一般來說,小姑子是怎麼也不會這樣勸自己嫂子的。但斯克拉斯提卡姑媽對於倫理人情有她自己的看法,她特別反感所謂的公德。但她做這些並不是因為多麼愛我們,隻不過是因為她自己很討厭巴提斯塔這種侵吞別人財產的行為而已。由於母親看不到任何人的任何壞處,所以斯克拉斯提卡姑媽覺得除了讓母親再找一個丈夫,別無他法。為此,她甚至還親自找了一個男人過來,那個男的名叫格洛拉莫·帕米諾,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盡管他曾經也輝煌過。

帕米諾是一個鰥夫,身邊還帶著個兒子(他的兒子現在還活著,名字也叫格洛拉莫,事實上他還是我的朋友,甚至超過朋友關係,個中原因容我以後再講)。總之在那段時間裏,米諾——我們都這麼叫他——經常跟著他父親到我們家來,這讓哥哥羅貝爾托和我很是鬱悶。

多年前,格洛拉莫·帕米諾追了斯克拉斯提卡姑媽很久,隻是姑媽一直都不理會他。斯克拉斯提卡姑媽也不僅僅是不理會老帕米諾,事實上所有向她求愛的男人她都不理會。這並不是因為她不想去愛人,用她自己的話說,她隻不過是害怕。她不相信男人,認為男人總有一天會背叛她,而對她而言,男人哪怕是精神上的稍稍出軌也能讓她痛不欲生!這世道,誰還見過從一而終永不變心的男人呢?所有男人都是虛偽的,是騙子,是混蛋!

“也包括帕米諾嗎?”

“不,帕米諾,哦,他不是這樣的!”

總歸是有一個特例!隻不過等姑媽明白這一點時,已經太晚了。回顧那些曾向她求愛後來又與其他女人結婚的男人,她發現當中所有的男人都背叛了妻子——這個發現也多少讓她有一些“我早知道”的滿足感。但帕米諾卻是從一而終,如果說他的婚姻真是一場錯誤,受責難的也應該是女方。

“那你現在怎麼不嫁給他呢,斯克拉斯提卡?哦,親愛的,就因為他成了鰥夫?”

“要知道他曾有過一個妻子,他或許把自己的整顆心都給了那個女人,心裏再沒有其他人的位置。我可不願那樣!再說了,你瞧他現在的那個樣子。哪怕相隔一裏的距離,你都能看得出他正沐浴在愛河中,他正追求的那個人也是我們大家都知曉的,哦,可憐的人兒!”

說得就跟母親做夢都想再嫁似的!可事實上再嫁這件事在母親看來,無異於一種褻瀆。另外,我想母親一直都沒太把姑媽的話當真,她認為斯克拉斯提卡姑媽隻不過是說著好玩的。所以當我的姑媽滔滔不絕地在母親麵前稱讚帕米諾的好處時,母親隻是以她特有的方式笑笑而已。而這種時候,帕米諾也總是在場的。在我的印象中,每當斯克拉斯提卡姑媽用那些溢美之詞對帕米諾百般稱讚時,坐在椅子上的帕米諾總是顯得不太自然,嘴裏好似在念某種咒語以求解脫:

“親愛的上帝,救救我吧!”

盡管身材較為矮小,但帕米諾總是穿得很整潔。他還有一雙溫柔的藍眼睛,臉頰紅紅的,羅貝爾托和我一直都認為他的臉上是塗了胭脂。我想,在那樣的年紀還能把頭發打理得一絲不亂,他一定很為自己自豪;不過我也看得出,為了打理頭發,他也算是不遺餘力。即便是說話的時候,他也會不斷用自己的雙手撫平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