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多好呀!幸運的人兒!我羨慕你!”
“我想你應該成家了吧?”我決定把話題帶回到他身上。
“很不幸的是,我還沒有成家!”他歎息道,眉毛皺成一堆,“我很孤獨,一直都很孤獨。”
“那我們是一樣的情況,同是天涯淪落人!”
“親愛的先生,我可真不喜歡這種生活。”他叫道,“我覺得生活很無聊。這種孤獨……哎,簡單說,我厭倦了。哦,當然,我有很多的朋友;但請你相信我,等你到了一定年紀,你就很討厭那種回到家卻沒一個人在等你的感覺。畢竟,有人明白人生這場遊戲,也總有人不明白,親愛的先生,不明白的人最後總會比其他人過得差些。它奪走你的能量和激情。就是這樣,在你睿智的時候,你說:‘我一定不要這樣做,’或‘我一定不能那樣做——否則——我就把自己牽絆住了。’可是遲早你會發現,人生的意義就在於牽絆,從未有過牽掛的人其實都算不得真正地活過,像你我就是這樣!”
“可你,”我試圖安慰他說,“還有時間啊。”
“有時間去犯錯?哈,我親愛的先生,我犯過的錯還少嗎?”他調皮地笑了下,“其實,我也是到處旅行,和你一樣,四處冒險——其中也有好玩的事。比如說,在維也納的時候,一天晚上……”
我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豔遇,那個小老頭?三,四,五,奧地利,法國,俄羅斯,甚至還有俄羅斯?這種事情——他跟我描述得十分激情火辣。看著他那滑稽的表情,我知道他在撒謊,一開始我為他感到羞恥——顯然他沒能意識到這些吹噓對聽者產生的影響。我突然變得憤怒,這個小老頭激情滿懷地跟我吹噓他的情事,事實上他並不需要這樣做;而我,自稱最討厭虛假的人,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每次不得不欺騙某人時,我的靈魂都會受盡折磨。
不過後來我想通了——如果跟我說這些想象中的豔遇情事,能夠讓這個不討人厭的小老頭獲得某種快樂,那恰恰也是因為他沒有理由撒謊:隻要他喜歡,他有權利用這種方式來取樂自己。不過對我而言,這卻是一種限製,一種嘲諷,一種屈辱,一種貶低。從這件事中我要得出什麼結論?隻有一個,那就是——我這一輩子都將在謊言中渡過,所以我不可能有朋友,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因為友誼的前提就是坦誠;我如何能跟他人坦承我這第二個人生的秘密呢?我的這段人生沒有過去,我不過是已故的馬提亞·帕斯卡爾留在人間的傀儡。不,我能期待的最好結果就是跟某人建立某種隨意的膚淺的關係,然後彼此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這又怎麼樣呢?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難道就要因為這些事而失去對生活的信心嗎?絕對不行!我要繼續活下去,就跟過去一樣,一個人生活,隻為自己而活!我知道,未來或許不盡如人意。或許我會孤獨終老,但這仍然是好的,我還是要把生活過得精彩一些。
有時候我用手摸自己的臉發現臉上光溜溜的,又或者摸頭發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頭發已經很長,或者把那副古怪的藍色眼鏡架到鼻子上時,我會有一種奇怪的困惑感,好似我觸摸到的不是我自己,好似我不再是過去的那個人,好似這一切偽裝都是為了另外一個人,而不是為了我自己。那麼,為什麼要讓自己戴上這樣的麵具呢?如果我虛構出來的與阿德裏亞諾·梅伊斯相關的一切不是為了他人,那這又對誰有好處呢?對我自己嗎?可就算我把這一切當真,那也隻是為了讓別人把它當真。相應地,如果這個阿德裏亞諾·梅伊斯沒有撒謊的勇氣,他不敢與人交往,整天一個人躲在酒店房間裏頭(在天氣陰沉的那段冬日,他無法承受孤獨)與已故的馬提亞·帕斯卡爾為伴——可以想見,事情隻會變得越來越糟糕,前途堪憂,我的好運很可能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