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著,就靠一股精氣神。
神在時,可橫刀立馬。神去時,如枯藤萎地。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耳邊的聲音很多,很多人都在喊著這一個稱謂,可哈薩爾就像根本沒有聽見一般,默默的呆立在那一處。或者說,他根本就已經把周圍的人排除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半跪在地上,嘴角一直在微微抽動。
那是一種痛苦到極致後的無意識抽搐,他整個人都軟了。
四周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雪,還在下,風,還在吹。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手掌握緊刀鞘,慢慢用力撐起身來。隨著他的動作,他受傷的手臂鮮血汩汩而下,但他卻渾然未覺,甚至絲毫也沒有發現他**的盔甲磨蹭在傷口上,到底有多麼的疼痛。
他飛身上馬,一個巴掌狠拍在馬身上。
“駕”一聲,戰馬飛奔而去,直接衝向了山海關的城門。
“開門——”
人還未到,他先咆哮了出來。
守城的兵士看到遠遠過來的一群人,山呼海嘯般吼著什麼。而他們的太子殿下滿身鮮血,騎馬衝在了前麵。以為有什麼緊急軍情,誰也不敢多問,聽令地拉開了鐵栓,打開城門。
“不要!不要開門x上,快關上。”
緊跟哈薩爾身後的北狄將校們嘶聲大喊著,也衝了過來。
他們都猜測出來了,他們的太子殿下是要出城去追那個女人。可那個女人是大晏人,她出城沒事,但哈薩爾卻不能追出去。山海關外不遠就駐紮著元祐的兵馬,他要跟著追出去,結果隻能落在元祐的手上。
有人喊開門,有人喊關門。
守城的兵卒左右為難,僵持在了那裏。
“開門!本宮讓你們開門。”哈薩爾氣惱到了極點,聲音幾乎是在嘶吼。
“不許開門!誰敢開門,我便殺了誰。”一位北狄將軍大聲呐喊著,飛撲過去攔住已然失去了理智的哈薩爾,拽住他的馬鬃,活生生把奔騰的戰馬勒停下來。然後,他氣喘如牛跪在當場,與眾將校一起聲聲哀求。
“太子殿下,您冷靜,冷靜一下。”
見此情形,城門口的人恍惚反應過來了,他們急忙忙趕在哈薩爾衝過來之前,把半開的城門“哐啷”關上,插上了鐵栓,守在了城門口。哈薩爾大口喘著氣,赤紅著眼看向緊閉的城門,然後咬牙切齒地奔過去,一把拽住兵卒的領口,大聲咆哮。
“打開!打開——”
“太子殿下!”那人麵色煞白,嚇得瑟瑟發抖,“您殺了我……也不敢開!”
“太子殿下,今日你要出城,除非從我等的屍體上踏過去!”
一大片將士齊刷刷跪在潮濕的地上,城門口捅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齊聲請命,李嬌也隨後騎馬趕到,哭天喊地的叫他。但他就像失心瘋了一般,整個人都不對勁了。閉了閉眼睛,他狠狠放開那名兵卒的領口,倉惶得像一隻被打慌的兔子,死勁去掰扯城門上的鐵栓。
可很快,他被更多的人攔了下來。
“不可啊,殿下。”
“你們放開我!”僵持之中,哈薩爾赤紅著雙目,突然像一頭發怒的猛獸,推開了攔在麵前的眾人,隻身奔向了關隘,又以極快的速度跑上了山海關的城樓。
城樓上風聲很大。
他僵硬地伏身趴在牆垛上麵,極目遠眺向官道上策馬飛奔的一人一騎。那人飄飛的袍角越來越遠,在濕冷的雪花中,從此遠離了他的世界。
“邈兒……”他無聲的張著嘴巴,俊朗的五官皺在一起,麵色扭曲得像在哭泣,可一滴淚水也沒有流下來。
冷風在城樓上嗚咽。
山海關,這是天下第一雄關。
它固若金湯,它重兵駐守,可此時,整個天地就像隻有他一人。他呼呼喘氣,大張著嘴巴,冷風灌了進來,他卻像沒有感覺,無聲的呐喊著,哭泣著,可喉間卻像突然間就失去了語言功能。
自從她三年前掉落懸崖那一日起,支撐他活下去,支撐他一定要奪得北狄江山,要攻入南晏天下的支柱就隻有兩個字——複仇。為被晏軍射下懸崖的李邈複仇,也為了他當日的承諾,一定要為李家複仇。
可如今,她不需要,她不再需要他了。
沒有了她,即便他奪得這天下,又有何用?
即便他奪得這天下,又與何人共賞?
如今她就在眼前,可她卻離如天涯……
他胸中沉痛難忍,而今日的疼痛,比當日她掉落懸崖時還要痛一百倍,一千倍不止。那個時候他還有仇恨支撐,如今連仇恨都沒有了……他還剩下什麼?
“邈兒——”
他在城牆上,她在官道上。
他終於喊出了聲,可聲音卻小得他自己都聽不見。
終於,她纖細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官道上,越來越遠,遠得似乎再也看不見。他無聲地閉上眼睛,雙腳不知怎樣就爬上了牆垛,身後一眾跟過來的人頓時炸開鍋了,他們呼著,喊著撲了過去,李嬌更是像瘋了一般,撲過去狠狠的抱住他。
“不要……哈薩爾……你要做什麼……”
他身上的戰甲在寒風中冰冷刺骨,冷風吹得他的發梢一陣陣翻飛,他轉過頭來,看著她,又像沒有看見她,更多的像在自言自語,“當日她孤零零從懸崖落下時,是怎樣的感受?”
“哈薩爾,不要這樣,我姐姐她不願意看見你這樣!”
李嬌哭喊著,抱緊了他的腰,飛快朝北狄將校們使眼神兒,讓他們過來阻止顯然已經陷入了某種癲狂狀態的哈薩爾。可他們腳步未動,哈薩爾卻突然甩開了李嬌,看著她,像還在夢中一般,沉著嗓子問她。
“為什麼當初死的人,不是你?”
李嬌一愣,傻乎乎呆住。
“我……我也願意替我姐姐去死……我知道,當日她是為了救我,才被晏軍的箭射下懸崖的……可如果老天給我這樣的機會,我一定會替她去死的……”
“不必了。”他整個人站上牆垛,聲音極冷,“你好好活著吧,她希望你活著。”
“不要,不要啊。”李嬌發瘋一般抱住他的小腿。
哈薩爾突然惱了,一腳踹開她,“滾開!”
李嬌滿臉淚水,卻不敢再走近,“我到底哪裏不如我姐姐,你告訴我,我到底哪裏不如?”
他忽然回過頭來,“你哪裏都不如她。她會為了我去死,你卻不會。”最後一個字說完,他怪異一笑,身體突然往後一倒,整個人從高高的城樓上落了下去。
“哈薩爾……啊……不要啊!”
李嬌尖銳呐喊著,彎腰半伏在城牆上,看著那個自始至終都不屬於他的男人,失聲痛哭。這一瞬間,她終於承認,她真的沒有同他一起跳下去的勇氣。這個世上,除了她那個傻姐姐,誰可以為了別人去死?
“太子殿下!”
北狄將校們的呼聲,直入雲霄。
誰都知道今日的太子爺不正常。
可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山海關的城門洞開了,無數的北狄兵士簇擁到了城樓下麵,他們伸出了手臂,看著從城牆上跌落的太子爺麵如死灰的臉。他在極快的跌落,可那個已然遠去的女人,終究沒有聽見他瀕臨死亡的呼喊。
哈薩爾緊緊閉著眼,麵上詭異地帶著微笑。
從她將箭射入他的身體,決絕離去開始,他就知道,他真的失去她了。
可這一刻,在獵獵的冷風中,他終是又看見了她的笑容。
她說,“沙哥哥,從此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他也一直在笑。三年了,他的心從無此刻這般安定。
“邈兒,我此生必不會負你。”
他們四年相守,三年分離,跨越了長長的七年時光,有過許多的前塵往事。從城牆墜下的短短距離裏,那些片段走馬燈似的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除了刻骨銘心的思念之痛,餘下的大多是美好。他原就想感受一下她當日墜崖之痛。此時不免又想,當日她是否也曾像他這般,回憶了一遍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