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棋,她都笑吟吟故意摸他手。
“帥哥,讓幾手唄?”
趙樽不抬眼,隻麵無表情地歎息,“已讓子八十,阿七還贏不了,怪誰?”
“徒不教,師之過!”
“……”
見他被噎住,夏初七嘻嘻一樂,不以為意地打了個哈哈,“趙十九,你家阿七向來以厚臉皮聞名天下,即便你把全子讓與我,我也是不會客氣,直接笑納的。”
兩個人嘴上不停,手上也沒有停下。
趙樽執黑子,穩健如風,姿態優雅。夏初七執白子,飄逸撒賴,悔棋不斷。一盤棋在她悔來悔去的時間裏,走了許久,仍是未決出最終的勝負來。
不過,如今已誤了一些棋道的夏初七,看著這一局,也曉得她的白子已然被黑子逼入了絕境了。中盤幾乎投降,左盤被圍了大龍,要存活下去相當艱難。
要贏,已是無望。
但夏初七向來不肯輕易認輸,還在苟延殘喘。
“趙十九,放水吧,放水吧!容我贏一回。”
她撒嬌耍賴,嬌聲軟語,字字句句都是戳向他的身上的“軟”,惹得趙樽身子發熱,並無她想的那樣好受,想要她的心情,甚至比她更過不得。喉結滑動了幾下,他終是忍不住抬眼,提醒她。
“阿七,良宵苦短,不要掙紮了……”
“這話該換我說吧?”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哼了哼,極邪惡的看著他,“算了,不要你放水了,姐今兒一定要贏了你,贏了你!不殺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
話音未落,趙樽“啪”一聲,一顆黑子清脆落盤。
“絞殺!”
夏初七一愣,麵色僵硬。
她雖然還是一個棋界新手,可名師出高徒,好歹她是趙樽親自教出來的,隻一眼就曉得這棋局徹底沒有翻盤的機會了。黑子斷白,白子左側全部戰死,右側第二條白子大龍也被他圍死。短兵相接良久,一次致命打擊就滅了她。
“好吧,我輸了。”
看著趙樽淡然的眉眼,夏初七臉色難看了,可她也不是不講信用的人,更不會輸不起。側過身子就把事先放在枕頭邊上的“賭約”拿了過來,攤開在棋盤上,四個角用黑白子壓好,隻見上麵寫著。
“趙樽與楚七自願以一局定輸贏,趙樽讓先,讓子八十。楚七若勝,趙樽必須達成楚七一個願望,馬上實行。趙樽若贏,楚七必須達成趙樽一個願望,不可反悔。雙方願賭服輸,蒼天為鑒。誰若不願執行,可趴在地上學狗叫三聲。立據為證,絕不食言——洪泰二十六臘月初六。”
又看了一遍,她癟了癟嘴巴,看著趙樽。
“說吧,我輸了,你要我怎樣?”
趙樽瞄她一眼,手指搭在棋盤上,慢吞吞地收拾著棋子,放入棋盒裏,怡然自得的聲音極是討打。
“不急,等爺想好的。”
夏初七磨牙,受不得他如此淡定,“你就不問我,惹是我贏了,我準備讓你做什麼嗎?也許不是你以為的那個那個啥?”
“不必要。”
“為什麼?”
“因為阿七你永遠贏不了我。”看著她氣得發狠的樣子,趙樽一撩唇,“好心”的伸手過來,拍了拍她的臉,以示安慰,情緒淡然無波,“氣什麼?輸在你家爺手上,是你的福分。”
“靠!你不好奇,我可好奇死了。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呢?說出來吧?你想想,你贏了我,我已經夠痛苦了。你還要吊著我的胃口,我更痛苦,阿樽,樽哥哥,奴家痛苦得心都痛了。”
說“心都痛了”的時候,她癟著嘴,做黛玉捧心狀,卻一不小心做成了東施效顰態。看得趙樽嘴唇狠狠一抽,但說出來的話,一如既往的毒舌加淡定。
“阿七是想出恭嗎?樣子實在很逗人。”
丫竟然敢說她是一張便秘臉?
夏初七苦惱極了,終是不裝軟弱小白花,認真嚴肅地問他,“趙十九你太可惡,既然知道讓八十子我也贏不了,為什麼還與我下?”
他一歎,“有些人不到黃河,心是不會死的。”
夏初七磨牙,“不要嘚瑟,總有一天,我不僅要贏你,還要在棋盤上也給你擺一個字。”
他起身收拾地方,不以為然地揉揉她的腦袋。
“擺什麼字?”
夏初七狡黠一笑,“你猜?”
說罷見他挑眉,她暗笑:吊胃口誰不會?
……
……
棋局雖然輸了,但這天晚上,夏初七仍是縮在趙樽懷裏睡過去的。隻不過此“睡”非彼“睡”,傲嬌的趙十九愣是不想傷害她,非得守住重要防線,要給她留一個清白之身。
她覺著,自己是史上最悲劇的穿越女。
原以為會氣得睡不著,沒想到,一沾他的懷抱就睡過去了,中途都沒有做夢。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未見亮,帳中黑漆漆一片,隻有少許光影,她心裏一驚,下意識便探手摸向了身側。
他果然不在了。
隻是他躺過的地方,餘溫還在。
好久不曾與他分開,這感覺極是嗤心。
頓時,她騰地坐起,低喊了一聲,“趙十九。”
話音未落,她飛快下床往營帳外麵跑去,剛撩開重重的帳簾,便撞進來一股子涼空氣,冷得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但頭頂上,也適時傳來一個聲音。
“怎不穿鞋子就跑出來了?”
他語氣不太友好,還有些生氣,顯示是在擔心她。
可夏初七先前太過急切,根本就沒有發現自己忘了穿鞋。聞言,左腳與右腳互相搓了搓,她拽著他的衣袖,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兒,慢慢靠入他寬敞的胸懷裏,不吭聲,就裝乖順。
“哎!”
他的歎息,全是縱容。
一年多來,兩個人每晚相擁而眠,呼吸交錯,如今分別,她原本是鬧著要跟他一起去的。可他交辦了營中重要的差事與她,她走不成了。在她的記憶中,這還是趙樽第一次鄭重的向她交辦軍務,她不能讓他為難。再且如今又有了李邈的事情,她更走不開。但想到這些,她突然有些惱火,惱火往後一段日子,或兩三天,或七八天,或十來天,或一個月都將感受不到他令人心安的心跳和呼吸,再不能睜開眼睛就看見他了。
“我以為你走了。”
她的臉色在薄暮下的營帳門口,顯得有些蒼白。
“傻七,我即使要走,也得和你道別。”
“嗯。”她環住他的腰,眼睛裏滿是依依不舍的別情。她喜歡他用這種沙啞又無奈的聲音叫她“傻七”,喜歡他用這深邃專注的視線看著她,喜歡他明明不悅還默默地抱著她,任由她撒賴。
夏初七不愛太矯情。
那情緒被壓入心裏,她轉瞬又恢複了正常。
“你放心,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會辦好的。”
“好。”他攔腰將她抱起來,放到床沿上坐好,又蹲身下去,拿過她的靴子慢慢套在她的腳上,做得極是認真。夏初七一動未動,隻是認真看著他為她穿鞋,眼眶裏慢慢就蓄上了一層潮濕的霧氣。
夏初七心裏的趙樽無所不能,可他並不太習慣侍候人,所以,為她穿靴子的過程便做得複雜和緩慢,等他好不容易一板一眼為她穿好,將腳放下地時,他如釋重負的歎了一口氣,在輕霧般的燈光下,低低一笑。
“阿七長大了,得做新鞋子了。”
他不提,夏初七也知道。
漠北的生活資源少,但她這身子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長個頭的時候,腳長大了,腳上的靴子屬實有些緊,尤其是她穿上了厚厚的棉襪之後,更是難為了雙腳。
但她沒有提過,更沒有告訴過他。
一雙鞋不合適,比一個人不合適要輕鬆許多。
隻要與他在一起,穿什麼都無所謂。
“才不要!舊鞋穿著最舒服。”
她笑吟吟的說著,卻從趙樽的眼睛裏看見了一抹歉意的光芒。她知道,趙樽是一個驕傲的男人,他的女人在長身子的時候,竟然沒法子有一雙合腳的靴子,這對於他來說,比被人紮上幾刀還要痛心。
“阿七,再等等,很快一切都好了。”
聽著他幾乎沒有情緒的解釋,夏初七點了點頭,笑著站起來在他麵前轉了一圈兒,“我相信,你馬上就要走了嗎?”
她問得極輕鬆,可眼眶是紅的。
“嗯。”趙樽看著她,“剛點完兵,將士們都在校場上等著,我是過來與你辭行的。”
“哦,好,那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見她淡然,趙樽明顯鬆了一口氣。想想,又將她抱起來,放坐在床沿上,“不然,你再睡一會?”
“不睡了,等下我便要去找表姐。你快走!”
她笑著推他離開,想盡量表現得輕鬆點,可沙啞的聲音,卻掩不準她的情緒。在他轉頭離開的刹那,她心裏一激,衝了過去,緊緊環住他的後腰,把臉貼在他寬敞溫熱的後背上。
“趙十九,你要早些回來。”
趙樽解開她的手,回頭捋了捋她的頭發,在她額上印了一吻,似是想安慰,但終是沒有再多說什麼,大步出了營帳,那肩膀上進來時還掛著的雪花,到他出去時,還沒有融化,隻一件黑色滾邊的大氅在冷風中蕩漾。
“撲!”一聲,簾子放下了。
帳裏,隻剩她一個人。
今天是臘月初七,是她的生日,他走了。
夏初七搓了搓手。剛抱過他的腰,他冷硬的盔甲涼了她的手,一時難以暖熱,她伸手到火盆上烤了烤,默默的靜坐著,直到聽見外麵吹起了號角,才慢慢踱出去。
校場上,一眾將士列隊而立。
趙樽騎在馬上,身穿戎裝的他,腰佩長劍,外罩黑色大氅,手握韁繩,沒有望她所在的方向。於千萬人中,他永遠是那般的卓爾不群,佼佼尊貴,無人可及。
“將士們,近來天寒地凍,情況你們都看見了,餓的餓,病的病,我軍許久沒有行動了,戰鬥力急劇下降。今日隨本王前去陰山帶糧草,就當操練一下兵馬。餘下留守大營的將士們切記,北狄騎兵彪悍,對漠北地形又熟,我軍如今虎落平陽,但絕不要做軟蛋。戰必勝,攻必克,不論身處何種地步,金衛軍都是響當當的好漢。”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戰必贏,攻必克!”
旗幡翻飛,槍戟鏗鏘。
看著山呼海嘯般呐喊的將士,趙樽抿了抿唇,慢吞吞回頭看了一眼大帳的方向,似是沒有看到躲在角落裏的夏初七,回過了頭去,高舉佩劍,沉穩冷厲的聲音直破清晨的薄霧。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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