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大雪竊玉,別離之情。
遼東冷風偷香,依然顏色。
歸雲去,鴛衾被暖,轉眼人迢迢。
一夜風雪過去,溫情暖意的樓閣內,趙如娜隻身躺在榻上仍是未起,直到綠兒紅著眼睛端了熱騰騰的湯藥入內,喚她起來,她才略帶澀意的起了身。
隔著一層帳幔,綠兒沒看清她的樣子,隻垂著頭,規規矩矩過來,撩起帳幔掛在簾鉤上,準備扶她起身。可被子剛剛一撩,她便吃驚的怔住了。
“呀,側夫人?”
趙如娜被她一喊,低頭一看,也是紅透了雙頰。
昨夜她是累極而眠的,沒有來得及收拾好自己,隻見身上單薄的裏衣領口上,繡花的盤扣被扯掉了,一片瓷白膩嫩的肌膚上,布滿了令她難堪的紅痕,有些用力過重的地方,詭異的透著一種淡淡的青紫色。
反應過來是什麼,綠兒的臉紅了。
昨夜動靜極大,她就睡在外間,怎會沒聽見?
趙如娜見她發愣,也是氣血上頭,趕緊背轉過身去,沒好意思看綠兒的臉,趕緊扯壞的盤口好,待綠兒拿了換的衣裳過來,才接過那件淺粉水色的裏衣準備穿上。可也不曉得是心裏有鬼,還是實在手上無力,她雙手直發抖。
“側夫人,奴婢幫你更衣。”
綠兒是個靈性的丫頭,搶步上前。雖語氣低落,但仍是恭敬,動作一如既往的輕柔。趙如娜紅了紅臉,點點頭,呼吸起伏,顯得那婀娜身姿,帶著一種被人深憐厚愛後的繾綣。
默默的,隻有衣裳的窸窣聲。
想想昨晚的情形,趙如娜看綠兒的眼,多了些歉意。
“你沒事吧?”
綠兒咬著嘴,搖頭,“奴婢不敢。”
趙如娜側過頭,看了一下她的眼睛。顯然她是沒有睡好,一雙水眸裏布滿了紅絲,即使這屋內光線極弱,也能瞧得明白。
兩個人相處時日極長,見綠兒如此,她情緒亦是複雜,“綠兒,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昨夜之事,你也曉得,我並非不成全。隻是做不得主。”
綠兒頭垂得更低了。
想到昨夜被攆出淨房的冷遇,委屈得潤了眼。
“側夫人,奴婢曉得。侯爺他不喜奴婢,與側夫人無關。”
“你也不必介懷。侯爺他,他的性子就這般,是個粗人,脾氣是糙了點,但為人也算好的。往後你若不想在府裏了,或有喜歡的男兒,我一定請侯爺替你做主,給你選一戶好人家。”看著綠兒通紅的眼,趙如娜語氣很低沉,生怕她誤以為自己是在幸災樂禍,想想又再補充了一句實在話。
“其實綠兒,做尋常男子的妻室,比做侯府世家的小妾通房更體麵,更有奔頭。”
“側夫人。”綠兒低低嗯一聲,眼睛看著腳尖,“奴婢不嫁人,這輩子都守著你,侍候你和侯爺。”
看她一眼,趙如娜心下微沉,也不再多說。由著她侍候洗漱,喝了湯藥,等她端了早膳進來,坐在桌案邊上,考慮一下,終是不忍的瞥了過去。
“吃了嗎?”
綠兒怯怯看她,搖了搖頭。
“夫人吃罷,奴婢再吃。”
“坐下一起吃吧。”
趙如娜的性子素來溫良,但受禮教約束,等級觀念仍是根深蒂固。過去這些年,她待綠兒極好,在東宮裏,綠兒的臉麵比普通丫頭大了許多,但她從不像夏初七那樣,會與下人同桌吃飯。今日之所以如此說,是實在不忍看她難堪。
哪料,聽得她的話,綠兒嚇得慌亂的跪下了。
“側夫人,奴婢不敢……也不敢介懷。”
“哎!隨你吧。”
瞄她一眼,趙如娜終是不再勉強。
昨夜的情形不僅興高采烈的綠兒沒有想到,她也始料未及。原本確實也是有心成全綠兒,但陳大牛的想法她又如何琢磨得明白?生為婦人,她知道,嫁了人就得為丈夫而活,雖說心下別扭,但一個人念了半天《心經》,她窩在被子裏,仍是什麼也沒有做。
等著時間過去的感受並不好。
外麵久久沒有動靜,他沒回來,綠兒也沒有再過來,她猜測他沐浴完直接帶綠兒去主屋就寢了,也就熄燈睡下。沒想到,大半夜的,黑燈瞎火,他卻突然濕漉漉地闖了進來。
“你怎會來了?”她記得自己這樣問。
“俺咋不能來?憑啥不能來?”黑暗裏,他呼吸很重,就像與誰生氣似的,說話聲音粗急,噎得她好久沒吭聲,在感覺到他身上的涼氣時,才回過神,喃喃問了一聲。
“綠兒呢?”
“關老子屁事!”他沒好氣。
“哦。那你來……”她以為是綠兒服侍不周,惹得他生氣了,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安慰,卻聽他重重哼了一聲,
“睡覺。”
“哦。”
“俺明兒就走了,不管你做何想法,好賴老子今晚得睡這,你他娘的難不成還敢攆俺?”侯爺好不容易耍了一回威風,說了一個“敢”字,吹胡子瞪眼睛。
“妾身沒有,妾身哪敢……”
“不敢就好。”
他氣咻咻一哼,就不客氣地鑽入了她的被窩,那猴急的樣子不消多說,她也知道他想做什麼。她沒有反抗,黑暗中,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可他的手終是觸到了她臉上的濕意。愣了愣,他沒急著解褲帶,卻是把手勒在她的腋下,把她抱了過來,不像往常直入主題,像是覺著不好意思了。
“俺又著急了。”
“無事,緊著你高興。”
“氣著了?”
“妾身不敢。”
聽她聲音悶悶的,鼻音極重,他感覺出她情緒不好,好像先前哭過了,但他並不知道是為什麼,隻以為是自己粗糙的行為嚇到了她,想想,他嘿嘿一樂,“要不,俺陪你說說話?你喜歡說點啥?”
她微微一愕,隨即抹了下眼睛。
“侯爺說便是,妾身聽著。”
“那……俺給你背詩?”
聽說他要背詩,趙如娜比聽見公雞下蛋還要驚奇。咽了咽唾沫,她溫馴的躺在他懷裏,“嗯”了一聲,心裏真是好奇他能背出什麼詩來。
“這詩是俺在營中聽人讀的,說還有謎底,你也猜一猜。”
在趙如娜又一聲緩慢的“嗯”聲裏,陳侯爺清了清平素大得像喇叭一樣的嗓子,難得壓低了聲音,慢慢地主說道:“有詩雲:一物天生六寸長,有時柔來有時剛。軟如醉漢東西倒,硬似風僧上下狂。出牝入陰為本事,腰州臍下作家鄉。天生二子隨身便,曾與佳人鬥幾場。猜一物。”
“……”
“快猜!”
在他念前兩句的時候,趙如娜心裏就開始敲鼓。等他念完了,她的心終是懸到了嗓子眼,如今他非得讓她猜,她恨不得鑽入地縫裏,如何還能猜一物?按說她是他的人了,這樣的房幃歪詩私下裏說說也是無妨,可她與陳大牛從認識到現在,交流過的語言還不如身體多,乍然來這麼一段,讓她如何說得出來?
“侯爺……你怎生這般。”
“猜不到?哈哈!”
虧他還能笑?趙如娜已然無語。
“俺營中的老爺們兒,沒事逗個趣,說來與你頑笑的,猜不著就罷了。”他的手探了過來,貼近她時,呼吸已然不勻,“你睡你的,俺不會累著你。”
趙如娜心如鹿撞,但她原就是溫馴芯人,便無多少拒絕的意思,更何況他如此急切,鐵塔般硬實的身子翻過來時,她雖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一種失衡般的顛轉,一種與他關係的顛轉,一種她無法拒絕的顛轉。
默了半晌,她終是先問了。
“你先前……要了綠兒嗎?”
她想,他若是要了,今天晚上,至少這個時候,她不能從了他,她接受不了。聽完,他身子微僵,撐在她的上方,雙手托住她,微微向上挪了挪,以適應他的身高,急促的呼吸像是融入了一些怒意,就像一個衝鋒陷陣的兵卒見到了敵人,不給她思考的時間,便……
“俺沒要。”
良久,在他笨拙的熱情裏,終是含糊地說了一句。
趙如娜如釋重負,卻並不怎麼意外。對,其實是不太意外的。就他這般急切的表現,她猜出他沒要,他若是要了,又怎會這般衝入她的房中?
雙手抱緊他,一種無法再壓抑的情緒鋪天蓋地地傳入她的大腦,她覺得此時是那般的欣喜。隻因他沒有要旁人的歡喜。
他如今還是她一個人的。
這認知,愉悅了她的身心。
她的愉悅,也引爆了他的情緒。
兩個人貼得極緊,從頭到尾,不管在高處還是在低處,一直不曾說話,就像隻專注地跋涉在旅途,停停走走,快慢不一,直到他突然壓著嗓子問她。
“你叫啥名字?”
趙如娜怔忡了。
過門嫁入他一年多了,歡好也好多次,他竟然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於他來說,她是菁華郡主,姓趙,是洪泰皇帝的孫女,是皇太孫趙綿澤的妹妹,是他定安侯的侍妾。除此之外,似乎並無特殊標簽。
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低低嚶了一聲,聲音小得像夜鶯在低歎,“如娜,趙如娜,‘好風吹長條,婀娜何如妾’。便是這個如,這個娜,也是這個……妾。”
說到“妾”字時,她的聲音已是極輕。
陳大牛雖是沒聽過這詩,卻懂得妾是什麼意思。
他頓了頓,沒有回應,隻是越發勇猛。
她貴為郡主,為什麼會做妾,是他一手促成的。他沒工夫去想自個兒此時有沒有後悔當初的舉動,卻知道見她如此,並沒有半絲報複的開心。
說到底,他恨的人原就不是她。說來,她也不過隻是一個替罪羊而已。想她小小一個女子,十六歲的年紀,披麻戴孝,頭紮白花,三跪九叩,入了他的門,卻不曾恨過他,還為了他的安危,不遠千裏到遼東。
他是個正常人,有血有肉。
他要了她的人,就再也做不到對她不管不問。
後來的事實證明,受罪得還是他自己。洪泰帝當初把孫女許他為妾,看上去他占盡了便宜,耍夠了威風,結果這一番慘烈的廝殺結果,老皇帝仍是一個逍遙的局外人,這個殘局還得他自己來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