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說著,連忙讓家丁將鍋架起來,因著天氣炎熱,怕這些人生病,所以又讓人另外架了一口鍋,放一些藥材煮水,分給災民們喝。
災民們見到鍋子架起來,有一瞬間的騷動,但陶氏早有準備,安排家丁讓他們排好隊,又不顧辛苦地站在鍋子前,親自動手給災民舀粥。
她雖然穿著樸素,頭上也卸掉了大部分釵環,但膚白貌美,且這些年養尊處優,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不少災民在她麵前十分拘謹,倒是陶氏,一直麵帶微笑,看到老人家或者帶著孩子的婦人,還會親切地讓他們慢一點。
其他地方也有豪門貴府裏在施粥,但都是下人,不僅煮的粥稀薄許多,下人們對待災民也粗暴許多。而威國公府這邊,因為有陶氏在,卻是沒有這些情況發生的。
其實京中也有不少流言,認為陶氏隻是故作姿態以博取好名聲,可這兒臭氣熏天,冬日室外更是滴水成冰,她卻已經做了十來年了。
就在顧清寧陷入沉思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有人碰了一下她的腿,她回過神,才發現是個三四歲的孩子,瘦骨嶙峋,一雙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她。
一個婦人從隊伍裏跑出來,一把將他扯到自己身邊,滿臉驚恐地跪下來朝顧清寧磕頭:“小姐饒命,他不是故意的。”
顧清寧擺擺手,讓春櫻去把她扶起來。
那婦人瑟瑟發抖,顧清寧便讓春櫻去打了一碗粥過來,遞給那婦人。
婦人瞪大了眼睛,她雖是逃難過來的,但從前在家鄉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見過大戶人家的小姐,別說是碰髒了衣裳,便是貼近了一點,都會被婢女大聲嗬斥,甚至還會挨打,哪裏像顧清寧這般,不僅放過她們,還會給她粥喝。
那婦人千恩萬謝地捧著粥,母子二人珍惜地喝著,那分明隻是一碗稀的不能再稀的白粥,那孩子卻像是吃到無上美味一般,最後連碗底都舔幹淨了。
顧清寧卻心情極為沉重,她她不是沒有見過瘦弱的孩子,但沒有見過瘦成這樣的孩子,頭甚至比身子還要大一些,就像骨頭上隻裹了一層皮,四肢像是筷子一般,仿佛不經意就能折斷。
她又往旁邊看去,入目所及都是這樣的人,一個個都是骨瘦如柴,唯有一雙眼睛仿佛帶著光亮盯著鍋裏的粥,有些甚至不等粥涼,便迫不及待往嘴裏倒,被燙地直抽氣也舍不得吐出來。
這一切都讓顧清寧感受到一種震撼。
她從前也是知道黃河泛濫的後果,但都隻是從邸報或者蕭胤的口中聽到形容,所謂餓殍遍地,浮屍千裏,都隻是文字而已,她從未親眼見過。
她當皇後的時候,也節衣縮食,號召後宮和命婦替災區捐錢捐物,但那更多的隻是出於皇後的責任,她從未真正走出宮闈,親眼看看皇城腳下的災民,感受這一條條人命的沉重。
她是一國皇後,卻並非僅僅隻是某人的妻子,她坐享百姓對她的供養,那這天下百姓都應當是她的子民。她原本可以做到更多的,卻隻是將自己的全部心力放在了小情小愛之上。
顧清寧忽然感到很羞愧,她分明應該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但事實上她並沒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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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分了一會粥,綠柳擔心她累了,便接過手來,陶氏甩了甩酸疼的手,發現顧清寧正發呆,連忙走過去,將她摟進懷裏:“清寧,怎麼了?娘親在這裏。”
顧清寧回過神,就看到陶氏擔心地看著她,她搖搖頭:“娘,我沒事。”
陶氏伸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發現並沒有發熱,隻當她是被嚇著了,不由得有些後悔,女兒自小錦衣玉食生活富足,恐怕是被災民的慘狀給嚇到了。
她連忙拉著顧清寧到了馬車那邊。
“清寧是被嚇到了嗎?”陶氏問。
顧清寧看著陶氏額頭上晶瑩的汗珠,抿緊了唇,拿出帕子來給陶氏擦掉。
陶氏一愣,隨即露出笑容,誇讚道:“清寧真乖。”
顧清寧雖然替她擦掉汗水,但還是看到陶氏臉上被太陽曬地有些泛紅,她不由得問道:“娘為何不像其他府中的人一般,將這些交給下人來做,不也是咱們府裏的福德嗎?您身份尊貴,何必這般辛苦。”
陶氏沒想到女兒會這麼問,想了想,才道:“你外祖母說過,做善事不僅是為了積德,也是為了自己心安。我沒什麼本事,連帳都算不清楚,但我親自來看看,便知道要放多少米才能讓人吃得飽,天氣熱了他們容易生病,便煮些藥材也費不了多少銀子,冬日裏太冷,便多備一些柴火,多生幾個火堆,說不準就能救活一兩個人。”
陶氏摸了摸顧清寧的頭發,看向不遠處的災民,柔聲道:“清寧,比起他們,我們生來命好,這是上天的恩賜,所以我們更應該感恩。我做這些事情是我力所能及的,於我隻是小事一樁,但或許就能救下旁人的性命,如此一想,我便覺得十分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