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了手電,我依稀看到一張標準的黑社會冷酷臉,不帶一絲表情,沒有一絲歉意,隻是直直地盯著我,就像獅子盯著獵物。我突然感到害怕,隻想逃走,“快點走開,我要開車了。”我壯著膽子嗬斥他,然而聲音虛弱無力。

他揚起手,我閉上眼睛,然後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車門被拉開,還沒有搞清怎麼回事,我就被拖拽出來。我不認識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隻是本能地感到絕望,伸手緊緊地抓住車門,大聲叫喊救命。猛然間,後腦一疼,眼前一黑。我昏了過去。

我醒來,腦袋仍舊昏昏沉沉。陽光刺痛了眼睛,我伸手遮擋。

“梁醫生。”有人喊我,逆著陽光,依稀間是一個黑色的身影。我回想起夜晚所遭受的襲擊,猛然一驚,站了起來,“你是誰,我在哪裏?”

來人緩緩向前走來,在我麵前不到一米處站住。他衣著光鮮,西服筆挺而得體,左手上,兩個碩大的紅寶石戒指異常引人注目。

“我們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放心,不會有事。”他緩緩地說,樣子很沉穩,風度翩翩。這樣的神態和語言讓我安心下來,至少他不會抽出棍子來打人。“我被打暈了,”我回想起那個模糊的黑影,心有餘悸,“有人襲擊我。”

“辦事的誤會了我的意思,他應該把你請來。我已經狠狠地罵了他,希望梁醫生不要介意。我會賠償你的醫藥費和車子。”

他說得分外客氣,我卻心中一凜——眼前的人有錢有勢,沒準還是黑社會的大佬,我還能介意什麼,能夠全身而退就是萬幸。

“我……”我囁噓著不知道如何應答,最後說:“找我有什麼事嗎?”我連他的姓名稱呼也不敢問。

“很好,既然梁醫生這麼客氣,我就開門見山。你有一個特殊的病人,”他說,“他叫李川書。”

一句話仿佛驚雷,我的心突突直跳。這一定是那五百萬惹出來的事,五百萬的錢從某個帳戶裏取出來,這一定驚動了某些人。

“不錯!”我盡力掩飾心虛,“他有什麼特殊?”我剛問出口,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哦,我不想知道太多。您想做什麼?能幫忙我就幫,隻要不違法就行。”

對方露出一個微笑,“梁醫生太客氣了。我隻是想請梁醫生幫一個小忙,絕對不違法。”他向前湊近一點,“我要一個詳細的記錄,包括這個病人的一言一行,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要記錄下來。當然,我會為此付出一點酬金,不多,一點小意思,但是梁先生你必須承諾記錄完整,而且對這件事絕對保密。”

他既沒有提到那五百萬,也沒有要求我去殺人越貨,我慌忙點頭:“好,好。我一定幫忙,怎麼聯係你呢?”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部手機,遞給我:“你必須每天用筆記錄,你們醫院的那種記錄冊正合適,不要為了省事用電子簿。這裏邊有一個電話號碼,每天下班前打這個電話,會有人告訴你在哪裏交接記錄。”

我接過手機。這是一部三屏虛擬投影手機,大米公司的旗艦機,好像叫做TubePhone,我隻在網上見過,售價兩萬四,是我兩個月的工資。我從來沒有敢奢想這樣一部手機會握在我的手裏,而他所要求的隻是每天打一次電話。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放進兜裏,說道:“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事辦好。”

他點點頭,突然說:“我知道你拿了五百萬。”我的心咯噔一沉,害怕地看著他。

“那五百萬是你的了。”他微笑著,“我可以告訴你,這五百萬就是從我的帳戶上拿走的,但是,它是你的了。”

我感到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

“事情結束之後,你還可以拿到另外五百萬。”他看了看我,臉上充滿笑意,“一千萬新歐元的酬勞,這應該讓你感到滿意。”

我心頭發怵,說出來的話不自覺也帶著顫音:“這錢不是我去拿的,是李川書讓我去拿的。我沒動這錢。”

“別怕,這就是你的錢,你該得的酬勞。這當然不是小錢,這筆錢可以讓人體麵地過一輩子,所以,你必須把事做好。我相信梁醫生你一定有這個能力。”

我麻木地點頭。他微笑著向我伸手,“我們的合作一定很愉快。”

連續一個星期,我生活在擔憂和恐懼之中。讓我監視李川書的人叫王天佑,那天談話之後他讓人送我出來,正是那個綁架我的大漢,一路上我連大氣也不敢出。但是我的眼睛並沒有閑著,沿途豪華莊園的派頭展露無遺,我做夢都沒有想到能在這樣的一個莊園裏出入,它像極了歐洲中世紀的田園,有模有樣,有滋有味,甚至還有一兩個穿著某種歐洲傳統服飾的人,在小溪裏泛舟,清理漂在水麵上的落葉。雖然我的見識淺陋,但也大致明白此間的主人試圖把一種歐洲的氛圍複製過來,盡量原汁原味。這樣的手筆和氣魄讓我感覺自己仿佛隻是一隻小小的齧齒類動物,在荒原上迷失了方向,沒有藏身之地,甚至忘記了奔跑,而莊園主人巨大的陰影覆蓋了我——他是飛翔在天上的獵鷹。

一千萬新歐元!我從來沒想過能擁有如此巨大的一筆財富。有了錢,可以周遊世界,然後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那無論如何不會是端坐在一群精神病中間,聽他們講述不知道屬於哪個世界的故事,或者幹脆沒有故事,隻有狼嚎一般粗獷的原始野性。

一千萬!這個巨額數字平衡了我的擔憂和恐懼。我悉心照顧李川書,比曾經照顧過的任何一個病人都要細致。我從來不打他,也嚴禁護士對他進行打罵。我和他聊天,記錄他說的每一個字,然後按照電話中的要求,把包裝著記錄的紙袋每天丟進各種不同的信箱。

李川書不是那種喜怒無常的精神病,他隻是人格分裂。大部分時候,他是李川書,但也有時,他叫王十二。每當他自稱王十二,他就變得脾氣暴躁,動輒發火。也隻有當他變成王十二的時候,他才會記得給過我五百萬,要求我給他辦事。因此,我深刻地希望他一直是李川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