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悲哉雨田燈枯油盡 微塵揚名忠孝仁(1 / 3)

悲呀,悲,眼前是座座豐碑。但見泣泣戚戚,串串淚珠兒垂。你咋老在眼前飛,無數淚眼,閃來閃去。到底是誰?

夜深了,孩子們都累得東倒西歪——或爬在床沿——或倒在沙發上——睡著了。雨田心疼他們,清楚地回憶他們從小到大的情景。大女兒很聰明,生下時,和他判斷得一樣。他用手電照在天花板上,第一時間,大女兒小眼就瞅著天花板笑。別的孩子都是帶著哭來到世上的。大女兒雖哭著,見他時卻是笑臉。老二他盼是個兒子,卻又是姑娘,先開花,後結果嗎。他本不想抱,見老二瘦瘦弱弱,忍不住,又抱了。二女兒小眼一閃一閃,望著他。他心生憐意,內心斷定,大女兒憑自個聰明,又文雅又有教養,可以考上大學,可以考研讀博當教授。可現在,她隻是命好,嫁個富裕村,女婿又肯幹,過著殷實生活。二女兒,他可憐的小寶貝,瘦瘦弱弱的小毛蟲,以為這輩子都是靠他的。每有難處,必可憐兮兮的,含著淚眼來求他。他甚至準備了一筆錢——每有一筆收入,哪怕再少,他都拿出十分之一,自個手頭緊了,就拿出二十分之一,暗暗存著。前些時候,他想起,有兩萬多了吧。最困難時,他都沒有用。他在等那個時刻,可那個時刻始終沒來。二女兒成了能幹的姑娘,個兒不大,本事大,相貌一般,掙錢的本事不一般。開商店,搞投資,成了千萬富翁了。雨田想著,自個兒笑了。兒子不像他,是個學習胚子,每天就一個心眼——學習。學習好,品行好,說話靦腆,總是個笑臉。鄰居支書翟知歎道,我這麼個腦筋,這麼個脾氣。兒子卻走了樣,上個高中還得四處求人。人家問,考多少分?我說一百多分。人家說不少呀,還需要求人?我隻得苦笑道,四門一百多分。雨田想著笑了,兒子一路順風,考上了廈門大學。不得了呀,轟動了全村,可為雨田爭了臉。現在兒子就爬在床頭,睡著了。怎麼攆,他都不走。雨田很無奈,想想也罷了。自個快去了,多看兒子幾眼,也是好的。隻是這小子不聽人勸,三十歲了,還是單身。嚷也罷,罵也罷,他隻是笑,逼得急了,就辯道,在單位未婚者中,他還是年齡最小的。雨田這梁山脾氣,硬被他揉搓成了麵團。還好,兒子知他生命快到了盡頭,終於領回了媳婦。他讓兩個姑娘架著,走完了結婚儀式,把攢給二女兒的錢都給了兒媳婦。司儀說要8888元或10888元,要麼18888元,管它呢,就那一包了,誰知多少錢。兒媳喊爹時,先羞達達瞄他一眼。音兒甜甜的,喊一聲,忙低下頭去。司儀糾正了幾次,方大著膽兒喊了聲。他卻像個孩童,嘴角動了動,連個音兒也沒有,眼裏卻是盈盈淚水。哎,人老了,咋這麼易動感情,全沒年青時的剛性。鋼鐵晚飯前又來了,這些時日,他天天來。有時一天幾次,把兒子兒媳叫到床前,講他的一生,懷將軍之誌,有大將風度,惜乎,英雄未遇其時呀。講家蛇攔門之事,連他也笑了。四十年前了吧,一早他出門,見門口一蛇橫在門前。雨田不忍傷它,於是下了第一道命令:走,我命令你,走!蛇動也不動。他有些奇怪,兩眼瞪著蛇,蛇也瞪著他。蛇柔柔的目光,好像沒有凶意。雨田也柔和下來,央求道:“老弟,你走吧。”

他驚訝自己怎麼求上蛇了,還稱兄道弟,自個也笑了起來。是條花蛇,有拇指粗,見盯著它,也昂起頭來。應該是普通蛇吧?脖子是圓的,不是眼鏡蛇,也不是七步倒,是金環蛇吧,渾身閃著金光。他又下了第二道命令,好像惹了蛇的野性,它頭昂得更高了,露出桀敖的毛病來。雨田僵持不下,恨上來。找根竹杆,蛇卻跑了。後來,問母親,說是剛撥的宅地是耕地,所以蛇多。母親信佛,問傷了蛇沒有,他道:沒有。母親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並言,家蛇攔門,必出貴人,驚了雨田一身冷汗。當時確實下了狠心,想一棍斃了這蛇。這事讓他擔心了半輩,隻到兒子大學畢業,找了好工作,才放下心來。鋼鐵給孩子們講這些幹啥。又講啥,父親退休了,讓自己接班,看不得妹妹在田裏幹活,讓妹妹去了。有人說他傻。他從沒後悔過。還和自己媳婦開玩笑道,上了班,就是商品糧,到時能否說這麼個好媳婦也未可知。想到這些,雨田自個兒笑了。他這病好幾年了,事太多,家裏村裏的事都在節骨眼上,他硬沒說。現在,快要去了,他有幾件事要辦。坦途剛選上村長,還是個毛孩子,曆練太少,早跟鋼鐵幹幾年就好了。前天,他來看望,隻一個勁掉淚,真沒出息,交待的話也不知記住沒。農村當個幹部,整天婆婆媽媽的事太多,得有個耐性兒,火爆的脾氣能改嗎?說話像放槍,直來直去。人情事故,就不知說個軟話兒。還有喝酒,喝冷水似的。喝酒傷身不說,誤事呀,好賴也是個村長了,不是家裏的大娃娃。還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整天和些狐朋狗友在一起,不是打牌就是喝酒,遊山逛水,錢花的流水似的,這習慣可不能用在隊裏。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報娘恩。農村不就是個柴米油鹽醬醋茶,不就是個婆婆媽媽嗎。年青人,喜歡痛快,喜歡爽利,喜歡朋友義氣,公家事要不得呀。雨田不放心呀。對坦途一席話,讓大姑娘錄下來,必要時,放與他聽。雨田又擔心坦途像張白紙,不知世情險惡。像那香草,眨眼一肚計,瞪眼沒好氣,啥都想圖個私利,私心也忒大了吧。為個私心,啥都可以不顧。惡語傷人,胡話騙人,大話嚇人,瘋話氣人,笑臉迷人,掂刀殺人。這瘋婆子,坦途應付得了嗎?蓋大隊樓,又想給二滿當說客,吃這塊肥肉,瞪得眼都紅了。嘴上抹著糖說話,兩手卻是五骨白陰爪。可惜呀,自己不能幫坦途了。一時,雨田又想到家譜,三十年一小修,六十年一大修,不修不孝呀。自己早就動手了,寫了《翟氏歌》,讚忠孝節義,讚有史以來翟氏家族的好人,讓女兒交給鋼鐵。這太重要了,他又默讀一遍,看有無可改之處。

翟氏啟翟國,黃帝是我祖。狩獵自得樂,耕田自得足。強盛於北方,相助周襄王。

春秋無義戰,卻被晉國亡。秦時散各地,久長不相知。文明數千年,綿綿不絕嗣。

國家姓氏多,翟氏居其一。門中多英烈,曆曆複曆曆。拳拳報國者,吾當親歌之。

翟公雙眼明,看破世間情。貧富知交態,死生知交情。貴賤如刀劍,逼得交情見。

廷尉是廷尉,趨者古今同。青眼變白眼,翟公非翟公。魏國下邽人,翟璜為上卿。

舉賢無私意,吳起稱兵雄。西門豹治鄴,樂羊亦大功。我輩薦賢才,應學老祖宗。

上蔡翟方進,少年學習勤。通明十年相,夜夜為民心。生前為人厚,詔封高陵候。

鄄城翟光鄴,聚而好讀書。官至大將軍,純孝事繼母。翟牧為博士,《易》理最為癡。

《易》有翟之學,知之為知之。王莽為陰人,掩藏最為深。篡得漢天下,饑民亂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