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了半天,我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後革命的文學,當這個社會已經經過了,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付出了鮮血與生命的代價,終於達到了革命的人民奪取政權這樣的一個目標,宣稱人民已經把命運掌握到自己的手裏了。這時候對文學怎麼走?這個文學怎麼辦?也都不錯。比如說蘇聯有法揵耶夫等等占主流的作家,還有肖洛霍夫……蘇聯領導人第一次訪問美國,他的代表團的成員裏麵就包括肖洛霍夫,而且肖洛霍夫走到哪兒都是這種口氣,這是蘇維埃的作家肖洛霍夫。在蘇聯第二次代表大會上,肖洛霍夫發言,他說西方世界攻擊我們蘇聯的作家是按照黨的命令來寫作的,這是胡說八道,我們是按照自己的良心來寫作的,但是我們的良心屬於蘇聯共產黨(笑),我一聽這覺悟真高,真會說,真招人疼(笑),但是有的時候人們也會發出批評、責備,就是認為蘇維埃時期的狀況還趕不上法揵耶夫那個時期,這個問題也麻煩,蘇維埃如果不是最好的文學的環境的話,那麼現在蘇聯解體已經過去了將近20年,這20年也沒聽說又出了,都解體了嘛,解體了是不是又該出來托爾斯泰,托爾斯泰二號,也沒見,更沒戲了。1989以後,蘇聯解體以後的俄羅斯,和烏克蘭、格魯吉亞,格魯吉亞出了一個薩卡什維利,也鬧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中國也有,尤其是到現在,現在我們發展什麼市場經濟,社會主義的今天要全麵小康,所以我每天一講話,人家給我提條子,問得我直翻眼,問我:王蒙先生,您認為文學還能夠存活多久?什麼時候將要滅亡?(笑)一些誇張其詞的一些說法,這些比較多。
革命後的,後革命那個時候文學發達,而且孤注一擲的勇氣,拚了,為了正義,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但是在革命以後呢?會是怎麼樣呢?怎麼發展呢?我不但看到了中國會麵對革命以後這個問題的一個困惑,而且我還看到比如說大家知道南非非常著名的女作家叫拿丁·戈迪墨,我還見過她,她講話的時候的自信,那種使命感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為黑人的權利和種族主義者做鬥爭,她本身是白人,但是她坐過白人種族主義者的監獄,但是種族主義它垮台了,南非勝利了,她達到了她畢生所追求的目的,但是她的聲音慢慢小了起來,07、08年還出了這麼一件事,有幾個搶匪——也是她畢生為之奮鬥的人——進了她的家,搶她的東西,讓她把她的結婚戒指扒下來,她拒絕了,結果她挨了打,這確實是一個事,就是這些熱情的呼喚革命、迎接革命的作家們,在革命勝利以後怎麼樣繼續歌唱。咱們中國還有一些說法,我完全沒有資格,沒有能力對他做出特別明細的判斷,比如前五、六年就曾經有人回憶,說是在50年代,就是57年的時候,有人問毛主席,說如果魯迅活著,現在會是什麼情況?說毛主席回答說,也可能他在監獄裏吧!也可能他不再寫作了吧!當然也有很多魯迅研究所的所謂魯學的專家,對這種說法深惡痛絕,認為這種說法是完全不負責任,也是不符合史實,這說明在這中間也還需要積累更多的經驗。我在兩年多以前我曾經提出一個議題,就是雄辯的文學和“輕薄”的文學,我們的文學不可能僅僅是雄辯,也不可能時時都找一個對立麵來進行辯論,有些時候呢需要更好的表現人性。
關於市場經濟和文學。
第三個話題談談市場經濟和文學,市場經濟和文學這是兩回事,其實這不是一回事。我記得當年有記者采訪一位老作家,說市場經濟的發展對於文學創作有什麼影響?他的回答是我對市場經濟的發展無動於衷。你寫你的東西,他對市場經濟的發展完全無動於衷,我沒有做到,但是我也並不是因為市場經濟來決定我寫作或者不寫作,市場經濟當然有動於衷,它影響我的衣食住行、生活需要、子女教育、父母贍養以及消費的水平,從這些方麵來考慮,但是它和文學這是兩碼事。但是我們國家呢?一直也有很強烈的反映,就是認為市場經濟毀掉了文學,認為市場經濟摧毀了文學,有一個非常可愛的老作家,老的革命作家,我不打算提他的名字,我最近聽說,這位大師已經,他說過去我們是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我們現在要冒著敵人的鈔票前進。這我也不明白,因為過去我舉的例子,就是說在革命成功了以後,有一些曆史人物那種浪漫性就降低,比如說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唱起來非常悲壯,但是我提改革呢你就不能唱,冒著賠錢的危險改革,冒著鬧事的危險下崗,這些都不能唱,可是我沒想到呢,我所敬愛的一位老作家提出了,說冒著敵人的鈔票前進。敵人的鈔票來了,你收回來交給革命不就完了嘛!那鈔票能把人打死嗎?砸在腦袋上一摞,50萬元捆成一包,從四層樓上往下照人腦袋上砸,那還是有一定的威脅,如果砸昏了以後,一看旁邊有50萬元,也許臉上會顯出苦笑兼甜笑,這個我不太明白。有一個地方舉行詩歌節,有一個詩人就講,紅旗都倒了,詩還有什麼用?某雜誌曾經說過,現在文學狀況比曆史上的任何時期都壞,比淪陷區壞,比白區壞,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現在據說是為了迎合市場,有了什麼下半身寫作或者其他一些涉嫌不雅的一些寫作的內容出現,我們和從前處境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文化革命前1949年到1966年是17年,這17年一共出了200本長篇小說,平均一年能出11、12本,現在每年出版的長篇小說700至1000種,沒有一個人說得清楚這一年都出了一些什麼長篇小說,哪怕他的專業比如說在北大當代文學研究中心長篇小說課,好像沒有這麼一個課,他也說不清楚,好像就是有了更多的選擇的可能,可以滿足更多的個性化需要,這是一個好處,還有一個好處呢,就是它把有些因為有歧義,而不能順利出版的一些內容也都出版了,一個東西,100個人,99個人否定,1個人的肯定他也出版了。但是壞處也有,好的作品也淹沒在上千種的新書裏麵。我現在上西單圖書大廈,有的時候我看到那些書以後,我就歎息,再不要寫書了,到處都是書啊,你想到的他也出,你想不到的他也出,現在沒有出的書了。所以有些人回憶起來,現在60年,有些人回憶起來就覺得,從59年到66年,尤其是59年到62年、63年,因為後來越來越緊了,那個期間的長篇小說最成功,舉個例子《保衛延安》1959年,《三紅兩廠》(音),文學出版社還出過《青春之歌》《林海雪原》,60年代還有《野火春風鬥古城》,寫到《遊擊隊》、《苦菜花》等等,有一批現在的人們都還記得,或者有很深刻的印象,但是你要是拿兩本書,一本比如說是2008年出版的,還有一本是1968年出版的,68年就不要說了,1962年出版的,你要放在一塊兒看看,你不能說現在的書越寫越差,反正有不同的文學環境下麵,在一種不同的文學生態下麵,在一種不同的社會環境和曆史時期下麵,人們閱讀文學作品的心態有非常大的不同。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北大這樣,但是我看到了,說餘華有一次跟學生們交流,談到當代文學,就不斷的有同學提問,說你看五四時期作家寫得多麼好,現在作家寫的多麼差,把餘華說急了,他說我實話告訴你們吧!五四時期的那些,我不說名字了,要不我說了也沒關係,說什麼《河塘月色》什麼的,現在是個高中生作文都可以做成那樣,說你們看我的作品比他們寫得好多了,說我唯一的弱點就是我還沒死啊,我要死了以後,你們不說我的作品好才怪呢。這也是一種說法,一個作品的被接受,被抬高或者說被重視,當然和作品的質量有關,也和許許多多的情況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