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謀複出賄通首輔,巧機變寵奪專房(2 / 3)

“她都罵些什麼?”

“這……婢子可就、可就不知道了。”

“哼!”柳如是眼睛一瞪,猛地回過頭,卻不提防帶動了頭發,慌得紅情連忙跟著踉蹌了一步。不過,當她重新站穩之後,柳如是已經把自己控製住了。她醒悟到,朱姨太罵她的話,其實不用問也可想而知是些什麼內容,難怪紅情不敢當她的麵複述出來。

“那麼,還有其他的人呢,他們怎麼說?”她悻悻然問道。

紅情驚魂初定,她生怕女主人責怪,不敢再隱諱,便把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稟報出來。她說,由於最近柳如是同三房朱姨太的爭寵愈演愈烈,特別是前些日子,柳如是到姑蘇“治病”期間,向老爺——前禮部右侍郎、現罷官在家的錢謙益——提出一定要把朱姨太驅逐出府之後,錢府上下,如今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朱姨太,一派支持柳如是;此外,誰也不幫,站在一旁瞧熱鬧的也還不少。自然,老爺是一心護著柳如是的,老爺的那班子門客,以及府裏那些同朱氏有仇怨的人也一樣。不過由於朱姨太進府的日子長,人熟地熟,加上又是錢家唯一的少爺的生母,所以總的來說,眼下還是支持她的人居多。像大總管何思虞兩口子、侄孫少爺錢曾、大丫鬟月容這些人,都是朱派。大太太陳氏,表麵上不偏不倚,據說也是支持朱氏的。在她的影響下,陳家的那一夥親戚,也都成了朱派。正因為有這些倚仗,朱姨太才敢扯破臉皮大吵大鬧。此外,還有消息說,常熟城裏那些同錢謙益一向有矛盾,而對錢謙益與柳如是的結合尤其不以為然的鄉紳,如今都在盯著錢府內的這一場爭鬥,揚言倘若錢謙益敢驅逐朱氏,他們就要聯名寫狀,聲討錢謙益傷風敗俗,不顧廉恥,把他弄個名聲掃地……

在紅情這一次述說的當兒,柳如是始終靜靜地聽著,再也沒有打斷她。不過,她仍然不止一次豎起了眉毛,瞪大了眼睛,臉蛋也一次一次因發怒而憋得通紅。紅情說完了好一會兒,她仍然咬著牙,現出惡狠狠的神色。

看見女主人這樣子,紅情又害怕起來。她十分清楚女主人脾氣急躁,擔心會遷怒自己,正想說上幾句賠小心的話。然而,沒等她說出口,柳如是已猛地站了起來。這一次,紅情有了準備,等柳如是使勁奪回頭發時,她就連忙鬆了手。

柳如是把頭發緊緊攥在手裏,開始像一隻被困在籠子裏的野獸似的,急速地走來走去,嘴裏憤憤地問:

“那麼老爺呢?老爺他怎麼樣?”

“哦,老爺,老爺……”

“算了!”紅情訥訥的樣子,愈加激起柳如是的怒火。她咬牙切齒地說:“什麼‘眷眷此情,耿耿是心’,哼,說得好聽!虧他還有臉寫在紙上,巴巴地送來給我!也不打聽打聽,老娘是什麼人,會信這一套!去——”她一把抓起案上那張詩箋,用力朝地上一摔,“把這破紙片兒給他退回去,就說本夫人不要!”

“是!”紅情連忙答應,但卻遲疑著。

“去呀!”柳如是瞪大眼睛喝叫。

紅情哆嗦了一下,不敢再違拗。她趕緊撿起詩箋,急急忙忙地向外走去。

紅情穿過花木扶疏的庭院,剛走到月洞門前,卻意外地發現錢孫愛少爺——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不知為什麼沒有人跟隨,正獨自一人探頭探腦地朝裏張望。一見紅情,他那焦急的臉上頓時現出獲救的神情。

“哎,柳太太——起來了麼?”他急匆匆地問。

這位錢孫愛少爺,是柳如是的對頭朱姨太所生,也是錢家唯一的少爺。平日錦衣玉食,百般寶愛自不必說。按理,他應當長得又肥又壯;但是偏不,這位少爺自幼便羸弱多病,長大後,那張還算清秀的臉上,總是血氣不足,一雙肩膀又窄又小,身子還仿佛有點佝僂。不知為什麼,每當瞧見他那又細又長的脖子上,支著一個晃晃悠悠的小腦袋,紅情就忍不住想笑。不過,她此刻卻沒有這種心情。

“咦,少爺,你怎麼還敢到這兒來?你不怕朱姨太知道?”紅情站住腳,吃驚地問。她很清楚朱姨太對於兒子到我聞室來,是多麼深惡痛絕,更何況是眼前這種時候。

“你別管!”錢孫愛搖一搖頭,“我隻問你,柳太太起來沒有?”

“嗯,你要見她?”

錢孫愛點一點頭。

“幹什麼哩?”

“有事!”錢孫愛不耐煩地說。

要在往常,紅情就替他通報了。可是今天她看見錢孫愛身邊沒有人跟著,膽子就大起來:

“先告訴我!”

“不!”

“那我不給你報!”紅情傲然地把手中的詩箋一揚,“夫人派我去幹事哩!”

“哎,別,你別……”看見紅情要走,錢孫愛慌了,連忙攔住她,隨即低下頭去,猶疑了一陣,終於低聲說:

“我、我想求她,別、別把我娘趕出去……”

紅情本來已經擺出一副捉弄人的樣子,聽了這話,神情頓時變了。她怔怔地瞅著錢孫愛,半天,輕輕地歎一口氣,說:“隻怕、隻怕她不會答應。”

“啊,為什麼?”

紅情動了動嘴巴,但臨時又改變了主意。“好吧,我替你去報!”她說,轉身向裏走去。

錢孫愛呆呆地目送著,漸漸又變得緊張起來。他大瞪著眼睛,臉色也更加蒼白;隨後,就開始神經質地來回走動……

好大一會兒,從那間垂著梅花暖簾的閨房裏傳出了柳如是可怕的吼聲:

“不見,不見!誰也不見,讓他滾!”

錢孫愛渾身一抖,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似的呆住了。他那雙圓溜溜的眼睛漸漸現出一種恐懼的神色。突然,他抱著腦袋,逃也似的跑了開去。

書房訓子

錢孫愛急急忙忙地走著,出了東偏院的門,向左一拐,走進備弄裏來。直到我聞室那邊的聲響完全聽不見了,他才如釋重負,舒了一口氣,放慢腳步。

長長的備弄從後樓一直伸向前門,兩邊都是高出屋脊的黑瓦白粉牆,把宅第的正院同右邊的一爿院落分隔開來。牆上每隔幾步就有一個漏窗,漏窗外,正院的高堂華屋和左院的亭軒花樹曆曆可見。這宅子又大又深,盡管住著老幼尊卑數十口人,仍舊十分幽靜。特別是這條備弄,主要是供夜間巡邏和防火用的,白天走的人本來就不多,這會兒更是連個人影也看不見。錢孫愛聽著自己的足音在青石板上橐橐地回響著,不由得害怕起來。他趕快從最近的那個側門往裏一鑽,回到正院裏頭。